章柿刚出生百天,家里进来两个抬着礼盒的主儿,进院子就喊,报喜了,报喜了,东乡的来报喜了。季瓷忙迎出屋子问:“可是郭湾的?”
“正是,正是,郭湾郭仓实家拾了小孩,叫俺来给恁报喜。”来人揭开礼盒盖子,在厚厚一层小麦里面,温存地依偎着十六个煮熟的红鸡蛋(如果是八个鸡蛋,也不染红,就是女孩)。“嘿,是个孩呀。”季瓷和婆婆齐声说。来的俩主儿被公公招呼着坐下说话。
婆婆一看那四层的礼盒,就知道她家里的鸡蛋是不够给人家回礼的,她拿了个大手巾,悄悄出门到邻居家借鸡蛋去了。公公看两个人快吃完鸡蛋茶,接下来该一层层揭那礼盒了,也借故走开。抬到东屋里去吧,我去地里看看守信。公公说。明理的公婆都知道,该给媳妇一个留点体己的机会。
还是就在堂屋吧。季瓷给那俩主儿说。
当下面那三层礼盒一个个掀开的时候,这俩主儿和季瓷一样都是眼睛越睁越大。季瓷心里对于枝兰又喜又怨起来,这死妮子,就不怕婆家人说闲话,憨子一样给每层礼盒里放了这么多好东西,一块块的布料,一包包的馃子,在最下一层里,还有一串子麻钱,它们分别在芝麻、小米、苞谷的铺垫下稳稳地躺在礼盒里,就像于枝兰壮硕的身子般那么真实。这一定是于枝兰得了丈夫和公婆的宠爱。这礼盒是从他们的东屋里抬出来的,好几次要盖住的时候,枝兰说,等等,她再让男人拿一样东西加进来。一定是这样的。季瓷把东西一样样取出,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馃子四包,只取出两包,给主家回一半,这又是礼数。粮食全部倒出来,把自家的少倒一点进去,偎住鸡蛋就中了。婆婆已经借回了鸡蛋,连同自家鸡蛋罐里的,一个一个摆放到小麦里。自家的鸡蛋罐空了,没关系,只要日头一天天出来,那鸡蛋罐里就不愁没有鸡蛋。
于枝兰那厚重的心意就那么耀眼地堆放在八仙桌上。送礼的人又叮嘱了满月吃面条的日子,抬着轻了一半的礼盒,乐颠颠走了。季瓷给婆婆一样样交代:
“娘,这钱你收好,这煮鸡蛋叫俺爹恁俩和柿吃了,两包馃子你趁着去俺舅家走回亲戚,几块布料,叫守信拿到集上卖了去吧。”
见天夜里,那织布机的“咣当”声一直响到村子里再没有任何声息,响到季瓷的眼睛再也睁不开,有时候一下磕在面前的横梁上,或身子一歪,要倒下去,才吹了灯,摸到床上。似乎才睡了一小会儿,鸡子叫了,立即起床,跑到灶火,生着火,烧上锅,将发得满满一大盆几乎要溢出来的面揪扯到案板上,不停地揉,谁都知揉得越多蒸出的馍好看又好吃。这世上谁憨呢?谁都不憨。很快集上的人都知道章守信每天担来的蒸馍好。章守信喂好了牲口,第一锅馍也就蒸好了。他们吃的苞谷面、红薯干面馍在后小锅里馏着,章守信赶紧吃两个黑面馍,喝一碗刚才起第一锅馍时盛出来的蒸馍水。等两锅馍都蒸好,放到他那圆圆的大馍筐里,他背着出门时,天还没有明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