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大地在班里有三个死心塌地的伙伴,姚西瓜、一把手和白地主。
“姚西瓜”大名姚西华,其父母都是厂里的工人,家里也是姊妹成群,姚西华排行老三,因其有一硕大却并不聪颖的脑袋,而得了“西瓜”的绰号。不知为什么,西瓜对自己的父母,以及兄弟姊妹们极其缺乏最应有和最起码的亲情。心狠手辣、性情暴戾的工人父亲常因为一点儿芝麻蒜皮的小事儿就将西瓜打得抱头鼠窜,满身伤痕。西瓜生性顽劣、皮糙肉厚,每每挨揍时,跑得了就跑,跑不了也不求饶,直到父亲筋疲力尽为止。“妈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老子将来长大了,哼!”西瓜这一“哼”,哼得气宇轩昂、踌躇满志、豪情万丈,实实在在的是在棍棒下滋生出的对亲情的冷漠和对家族叛逆的悲壮。“西瓜”从小学一年级起,就时常光顾工厂的废铁堆,总能淘换些值钱的玩意儿卖给那些贼眉鼠眼成天满世界踅摸的收荒匠,于是家境窘迫且缺少亲情的姚西瓜兜里却总是装着远比其他孩子富足的非法所得。若干年以后,一次极富戏剧性的巧合,最终证明了姚西瓜确实并非姚家的亲生骨肉,不知道是存心还是粗心,西瓜和另一个不幸的男孩儿被阴差阳错地误入了家门。时过境迁,当年酿成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已无从查证了。那年西瓜32岁,时任成都某派出所副所长。
“一把手”大名张嘉龙,其父也曾经参加过抗美援朝,官至志愿军某部副营长,在著名的上甘岭战役中不幸失去了一条胳臂,转业后进到工厂,先是看大门,后来受到一位老领导的关照,当上了厂保卫科副科长,一干就是二十年。“文革”期间只受到了轻微的冲击,很快就被忙忙碌碌的革命群众忽略了。张嘉龙还有一个比他年幼5岁的妹妹,叫张楠楠。因其父是独臂残疾,故而张嘉龙得了“一把手”的绰号。一把手很小就开始偷喝独臂父亲的酒,火辣的酒精过早浸透了他本来就有些木讷的大脑。他尤其喜欢那种酒后晕晕乎乎和无所畏惧的感觉,后来他竟然把这种恶习潜移默化地传给了其他几个伙伴。在那个无论什么都是每月每人凭票定量供应的年代,供不应求的矛盾很快日渐突出了。再后来,姚西瓜兜里的非法所得几乎全部用来购烟购酒供大家挥霍。深受熏陶的一把手就此跟随姚西瓜踏上了一条坎坷弯曲的人生旅程,继而又比姚西瓜走得更远、更远,直至彻底走到了天涯海角,最终远渡重洋,背井离乡。
白严凯是白家的独子,其父母都是工厂的医生,早年双双毕业于名牌医科大学,后因右派言论被下放工厂接受监督改造,竟是和周老师同属天涯沦落人。白严凯的绰号:“白地主”。时下有好些朝鲜人民民主共和国的电影里的地主、恶霸不知何故,竟多半都是姓白。于是白严凯就被顺理成章地冠以了“白地主”的称谓。就如同当时因为一部“样板戏”《沙家浜》里有一忠义救国军的汉奸草包司令姓胡,于是就有成千上万的胡姓男女老少被无辜蔑称为“胡司令”一样。那是一个几乎没有没绰号的孩子的年代。甭管男女乖丑强弱好坏,也甭管你愿意不愿意,统统一律平等,人们总能根据你固有的或生理或家庭或习性或某种特性、某个特点,恰如其分地给你取个绝不会含有赞美寓意的绰号。有的绰号甚至能伴其终身。白地主生得也很白净,是几个人里面最白净、最秀气,且最聪慧灵气的家伙。周老师曾无数次用手指戳着白地主白皙的脑门儿,极度痛心疾首地说:“咋个十处打锣九处都有你哟!”周老师之所以对白地主如此“痛心疾首”,完全是因为白地主的学习成绩始终奇迹般地名列班里的前茅。这让很多人,当然也包括周老师在内,着实纳闷儿、困惑,甚至疑虑重重。那会儿还没有神童之说。总之,白地主基本上就是一读书的天才,记忆超群、过目不忘是他最大的优势和本钱。可惜的是这家伙生不逢时,否则日后完全有可能成为国家和民族的栋梁之材。
与其他三人相比,向大地的绰号就多少有些创意——“橡皮”。“橡皮”有着极其丰富的寓意,不比铁硬,也不及钢强,却有超强的韧性和耐力,煮不烂、砸不碎,还能屈能伸,我行我素、张弛自如。如此说来,“橡皮”也是一种不错的人生境界。只是这个年龄的向大地尚不明白这个既简单而又深邃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