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日下午四点梅桢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寄信的不是他的联系人,而是一个陌生账号……。“亲爱的阿淇,我斟酌再三,决定匿名写这封信。我在筹划一个盛大的晚宴,一个充盈着美酒佳人的派对。我自恃眼界不低品位不差,我将呈送给你我所能找到的最醇的酒和最美的女人,酒盛放在相得益彰的容器里;而女人,她们浑圆油亮的身体,不被任何容器盛放,她们就在那里,赤身裸体,任你享用……”
在日后的回忆中,梅桢总觉得那是个异常炎热憋闷的周六,是那种意志无论如何总战胜不了欲望的日子。他总觉得那天若不是收到那封信,他将在无所事事的黄昏时分,行尸走肉般冲进阴暗的小巷子,在小店老板又是审视又是暧昧的目光下,借出一张让意志羞愧万分的没有任何情节的色情片。他还常常想起,那天在收邮件之前,他打了四个鸡蛋,四个浑圆油亮的蛋黄浮在水汪汪的蛋白上,他用沾满盐粒的银勺子拨弄着蛋黄薄薄的膜,银勺子逐一戳破四张饱满的膜,黏稠的汁液汩汩地流出来,晃到雪白的碗壁上,阳光在碗壁上聚焦,反射那灼人的半黄半白的颜色、形状、气味——这些日常生活中无意识的小动作,和那天之后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回忆,是多么淫靡啊。他慢条斯理地去打鸡蛋,一边在想,如果它们仍然是完整的蛋,可以另作他用:煎得边缘焦黄的荷包蛋、放在牛油果中间放进烤箱、用开水烫一下就吃的水煮蛋、甚至索性直接盖在热饭上撒上一点紫菜和芝麻。无意识的淫靡是最深层的色情,他日后这么总结道。
可是梅桢记错了,或许是故意记错的,那天毫不炎热憋闷,却一反常态地凉爽清新。雨后的微风和着三四点钟的日光吹进窗户,清爽得简直有些凛冽,使他的斗室昂扬着奋发向上的朝气。“今天要把第三稿发给亚历克斯,还一定要把奖金申请表填完。”他原先是这么打算的,还自信满满他只要寄出申请表就肯定能拿到这笔梦寐以求的研究奖金,那么明年秋天他就能去瑞士了,结识这个领域最富创新和灵感的同事,使用ZUI先进的设备(昨天他浪费了整整一天调试实验室的机器)。他将有大把大把自己支配的时间,法国、德国、西班牙、葡萄牙,这些耳熟能详的国度,他终于有机会去逛逛了。哦,据说从瑞士达沃斯开往意大利蒂拉诺的铁路沿线风景绝美,“途经阿尔卑斯山196座桥梁,55条隧道”,凭空想想就美不胜收。他预备把许多周末打发在漫无目的的铁路旅行上,他还年轻,能买青年铁路通票,于是能省一大笔钱。当然,钱不是问题,只要他能拿到那笔研究奖金,钱绰绰有余,做几周奢华的长途旅行都没问题。他暗暗比较研究奖金的其他申请者,张之平、约翰森、尤勒夫。他们在实验室里朝夕相处了这么些年,知己知彼,谁出了什么成果,谁发了多少论文,每人心里一笔明明白白的账,难怪梅桢有信心这个奖金非他莫属。前几天他经过之平的办公桌,看到桌上摊着的奖金申请表,之平的脸立马一红:“我就是申请着玩玩,我怎么能和大梅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