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日下午三点半,他把第三稿发给亚历克斯,奖金申请表填了一半,他突然有些饿了。他去厨房打了四个蛋,蛋打了几下,他又突然想,亚历克斯回邮件一向是很快的,于是去查邮件,却是这么一封匿名信,“亲爱的阿淇……”。那一刻他丝毫没有感到情欲,而是恐惧得脊背发凉,像是被人从外到内看个精光。“阿淇”,这是他六岁前的名字,纪念祖父故乡的河流。他入小学前,父母带他算了一卦,算命先生说他日支与年支相害,命门孱弱,命里水太多、木不够,遂改作“桢”字,是最坚最硬的木,可“阿淇”这小名,因打小叫惯了,便不改了。他稍作镇定想想,这世上,除了母亲,只有两个女人知道他的小名:他的初恋宋洁如、他的未婚妻李菁。母亲当然是不可能的,她完全是电脑盲,洁如自他们五年前那场激烈的分手后再没联系,那么这封信是小菁的恶作剧吧?一定是的。是出于试探,还是出于玩笑?总之,这样的一封信也太过分了。梅桢很生气,不过适才心中那种恐怖无助的危机感已经消除了。
那封信接着写道:“可是,首先你必须向我证明,你是我值得信赖、值得邀请的宾客,要知道,有幸获邀的其他几位男宾,也和你一样是有身份重体面的成功人士。鉴于我尚且不知你对晚宴的意向,为了对晚宴严格保密,我不得不把我的真名隐藏起来,不过我们并不陌生,我们很亲密。如果你通过了我下面提出的测试,我将会在两个月内电话联系你,届时你便能知道我的身份。”
一旦猜到这是小菁的恶作剧,重读这封信倒不像刚才那样让人不安了,梅桢读了几句已经不由地笑了。“首先你必须……”“我不得不……”“不过我们并不……”“我将会在两个月内……”这么些七转八弯的少女的巧思,他怎么从没在小菁身上看出来呢?毕竟他们已经恋爱四年,订婚一年,明年开春就要正式结婚了呀!他责怪自己,是她不习惯在平日相处中真情流露,还是他们严肃的交流实在太少?他觉得惭愧,却又转而欣悦。他总把小菁看作一个头脑简单的女子,自然她是温柔可爱的,可她总显得丝毫听不懂他任何稍微抽象些的谈话,他读的闲书她从来不感兴趣,她想看的电影他陪着一起去看也只是出于未婚夫的职责。那时他和洁如刚分手,满心感伤,继而故作狂态,好几个晚上喝得烂醉,把派对上的女孩带回宿舍一夜情。他就是这么认识小菁的,她并不丑陋,可也不美丽,身材匀称,却并不让人情欲勃发,在智力和见识上和他绝不般配。奇妙可叹的是,就是这么一个平庸的女孩,却能在每次做爱时与他同时高潮,五年来,上千次性爱,时常是就事论事的泄欲,不带任何感情,不带任何能量,却毫无例外总能同时高潮。
……
而现在,这样的一封信,这样千回百转的感情!他又对小菁寄托了热望:她原来是这么富有幻想的女人!他想起很久之前,他半开玩笑地试探着小菁,说他很想和两个女子同时做爱,那时候小菁眼里流露出的不适感,恐怕只是羞涩吧?毕竟她信里设想的派对可比他的幻想要狂野千倍万倍呢。原来是这么一个热情疯狂的女孩子啊……他心中温情脉脉,没怎么细想就拨通了小菁的电话,邀她过来吃晚饭。“你今天不用写申请表吗?”小菁讶异道。他心里暗笑,这丫头还演得有板有眼的!
七点钟小菁来了,穿一条半旧的连衣裙。梅桢下厨做了顿烛光晚餐,小菁受宠若惊,连问今天是什么日子。最后梅桢让小菁坐到自己的膝上,吻着她的手臂,思虑再三,笑吟吟却不失严肃地说:“我以前想错你啦,今天看到那样的字句,菁,我觉得我们是可能相爱的。”小菁脸红了,她从没听过梅桢这么热辣辣的情话,就连求婚那晚,他也只是直来直去地把戒指塞给她。“什么叫‘可能相爱’呢?不爱你,我们怎么订婚?”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已几不可闻。真娇艳啊,他从未想过小菁那么爱娇,在那个餐椅上,在一堆残羹冷炙前(他还记得,晚餐中有四个下午打的鸡蛋),他热烈地解去了她连衣裙下的内衣,他们就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做了爱,连衣裙的褶皱起起伏伏,最后又毫无悬念地同时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