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派出去追查刺客的朱县尉回来了,他细细勘察过,那刺客的确是在墙外的槐树上放箭的,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里距离正街太近,刺客只需眨眼的工夫就能跑到街上,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郭宰让两人从县衙的差役里调来六名身手好的,分别把守大门、后门,另外两名则换成便装在门外的横街上逡巡,把整个宅子严密地保护起来。
但李优娘仍旧不放心:“相公,这刺客有弓箭,远距离杀人,你这么安排行不行呀?万一法师有个三长两短……”
“夫人放心。”郭宰知道她今天受了惊吓,心疼无比,温柔地看着她,“我自有分寸。咱们宅子外面适合放箭的制高点,我会派人盯着,一旦有动静,马上就能调集弓弩手射杀他。”他见李优娘不信,解释道:“咱们霍邑是要塞,衙门里有五十张伏远弩,三百步之内可以射穿两层厚牛皮,我在衙门的哨楼上安排四张弩,贼人一旦敢来,就是血溅三尺。”
李优娘知道夫君精通战阵,这才微微放下了心,低声道:“绝不能让玄奘法师死在咱们家里,否则佛祖怪罪,可是天大的灾祸。相公还是劝劝法师,尽量早些送他离开霍邑吧!”
“玄奘法师在霍邑有要事要做,他不会走的。嗯,我会看护好他的。”郭宰叹了口气,他以为李优娘不知道玄奘来这里的目的,便也没有细说。嘴上虽硬,心里却揪得紧紧的。怎么会有人刺杀玄奘法师?这个僧人一向游历天下,与人无仇无怨,怎么会用刺杀这种极端的手段对付他?
这一夜,月光仍旧将梧桐树的影子洒在窗棂上,玄奘也在翻来覆去地思考这个问题。
自己的一生,平静而无所争执,除了成都和长安,基本上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待到一年以上,每到一地,几乎都是陌生人。怎么来到霍邑才几天,就有人想杀掉自己?
玄奘并不怕死,白天的刺杀也并没有让他惊慌失措,惶惶不安。但他有一个毛病,心里不能有疑团,碰到不解之事,总喜欢追根溯源,一定要穷究到极致才会畅快。对佛法如此,对日常之事也是如此,也正因为这样,不解的禅理太多,他才做了参学僧游历天下,拜访名师。名师解不了更多的疑惑,才发下宏愿到天竺求法。或许在他内心,万事万物无不是禅理,一点一滴无不是法诀,真正的佛法并不在于皓首研经,而是要掌握天道世道和人道的韵律。
“杀我,只有一个原因。”玄奘暗道,“长捷的下落。长捷的下落必定牵连到重大的干系,我来寻找长捷,会引起一些人的恐慌。而且,只有我目前的寻找已经触及到了这些人,他们怕我继续走下去,才想刺杀我。那么,我究竟在哪里触及到了他们呢?”
玄奘拿出推索经论的缜密思维,一点点穷究着,很快,疑点就锁定在一个人的身上——李夫人!
他到霍邑县没几天,除了县衙里的马典吏和郭宰一家人,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来了霍邑。而对长捷的下落进行追索,也只是通过询问郭宰和李夫人,马典吏很明显是局外人,郭宰性子质朴,想阻挠自己,何必把自己迎到家里,让自己接触到和长捷有所牵连的李优娘呢?他更没有必要深更半夜到衙门里寻来七年前通缉长捷的画像。
可疑的只有李优娘了。长捷逼死了崔珏,崔珏是她的前夫。如果长捷牵涉到什么秘密,极有可能她也是知情人,那么,自己与她在后花园谈话,如果当时有人监视,极有可能被人认为是在密谈,怕李优娘泄露出什么机密之事。这才不择手段,企图杀掉自己。
这个女人身上充满了秘密。她与人私通,私通者是谁?和崔珏之死、长捷的失踪,究竟有没有关系?
玄奘跌坐在床榻上,冥思的久了,脑袋有些发胀。波罗叶在外屋睡得正香,呼噜声震得地动山摇。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甜香,也不知是什么花开了,悠远无比。这时候,玄奘忽然感觉身体一阵麻木,浑身无力。他心中凛然,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却有千万斤重,勉强睁开一条缝,脑袋里轰然一声,思维散作满天繁星,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