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整天都坐着愣神,我绞尽脑汁编造了关于巴特的无数离奇故事,我知道,没有一个能对号入座,也许事实要比故事本身更离奇更令人难以置信。
天渐渐暗了下来,我拧亮床头灯,换上粉色睡衣,与端放在我膝头的那些稿纸交战。我的思维永远都无法改变内心的跳跃。我可以不去关心某天的时事,可以不关心这个世界在一天中将有多少人死于非命,有多少人死于失恋和失节,我也可以不关心附近的流沙随着时间的迁徙又将会掩埋多少无辜。但我却无法不关心我的周围——我周围生命的喘息。我无法不关心发生在瞬间的战栗,还有一长串的时间密码。我经常在一些铅字中遇到诸如“爱情密码”和 “身体密码”之类的词,爱情和身体是无可分割的,同时又都是无以诠释的,奇迹的发生与毁灭都源自她们。
床头灯泛着柔和的光晕,米诺靠坐在被子上,一股最原初、最隐秘的冲动侵袭了她,在这个只有她一个人的空间,她无法阻止自己。
她低头望着自己,睡衣是那种较柔软的质地,她用手抚摸着它,这抚摸更加深了她的某种渴望。她缓缓地从床头的被子上滑下去,四肢舒展地平躺着,睡衣的下摆被她蹭到了大腿上面,两条洁白的腿赤裸裸地搁浅于床上。睡衣的带子也被挣开了,她情不自禁地将手伸进睡衣,轻抚着自己圆润丰满的乳房,她摸索着它们,仿佛是在搜身,想要找到什么……
她仿佛在一块冰上,滑上了一条未知的路。不是青石大路,也不是羊肠小道,路上没有路,全是些盘根错节的放射着粉红色荧光的草坪和怪石堆。那石堆真熟悉,她在上面坐过,她和石头曾经相互传递过温热。她又看见一条河,河里的水不动,怎么搅和都不起涟漪,她在怀疑那不是水,她索性拿起一根充满生机的树枝不住地搅和,她想看见水因为她而泛起涟漪,她甚至希望那涟漪能成汹涌的波涛,冲过架在河上的那座陈年的旧木桥,奔流而去……
那旧木桥已经没人敢走了,因为它总是夺人性命,她甚至想用自己奔涌而上的潮流冲断它。她的努力和梦想让她感到浑身燥热,她发现自己的乳尖依旧冰凉,她捂在上面,想捂热它们,她有些晕眩地闭上眼睛……
记得上小学那阵,“盲流”这个称呼不知是从何途径灌输到我们的头脑里的。这称呼包含着深深的贬义,人小的时候,思维太容易被某种偏颇的概念垄断。那时都是住平房,我们的教室也是低矮的小平房。校园倒挺宽阔,是石子地,你若是不高兴或是高兴了,就可以顺手抄起一枚石子扔出去。你还可以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踢着石子进教室和进家门。不知是哪一天起,其中一间离我们挺远的教室里住下了几个陌生人,那些陌生人都穿得很糟糕,衣服上满是补丁,头发长长的,看上去脏乎乎。
有一天下课,我正坐在教室里画画。我喜欢在纸上胡涂乱抹,似乎那样可以让我得到放松。我听到有人喊:“快看,打架了,盲流打盲流了。”我趴在窗户上,亲眼看到一个“盲流”被打得瘫在地上,抱着双腿哭。后来,我听说他的双腿被打断了。从那以后,学校再也不让他们住了。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我告诉了爸爸这事,对他小声嘀咕:“他们怎么不回家呀?在家多好。”父亲说:“谁不喜欢自己的家呀?”
巴特没有家不照样可以换着法儿生活?我想随着这位“儿时的伙伴”一起,弄清一些事。
我忽然想到巴特给我的盲女日记。
面对那些密密麻麻的针眼,我在想,这就是黑暗中的语言。在黑中寻找黑,在黑中发现黑,在黑中面对世界和爱。我闭上眼睛,试图体会盲人的世界,体会那种不同寻常的黑。我体会到了黑,可我无法真正体会一个盲人的世界。那世界是黑的,可是我却感觉,那里其实与黑无关。没有哪个明眼人能够真正体会到或者说进入那个世界里。除非,他是真正进入了那个世界,成为其中的一员。
我悉心关照着面前的盲文,一个盲女的日记,心情有些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