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成绩下来,我一脸的阳光,可怜的同桌女孩黯然神伤。我没有幸灾乐祸,只是有了一个念头,我不想再与她同桌了。我找了老师,摆出能够摆的一切理由,老师自然没同意,说让我帮她长进。我哪儿有那工夫帮一窝囊小姐长进,她能吗?天生的性格,谁能改变?想来,我还是够坏的。后来,我发现老师对她的态度并不好。有时她会遭遇老师的白眼,我对此有点费解。后来我想我找到了答案,她身体的早熟让老师对她另眼相待了。这世界确实不公平。
我的身体状况是无法上体育课的。看着窗外同学们踢球的、跳绳的,内心倒也说不上羡慕或者嫉妒,我早已屈服于自己的身体状态,同时我也在拼命掩藏自己的缺陷。每次上学放学的路上,我都是沿着墙根默默地走,上学是第一个来到教室,放学是最后一个离开学校。有时我会听到有的学生悄悄说:她长得真漂亮,可是腿怎么了?强烈的自卑感侵袭而来,我当时恨不得在他们面前立刻消失,那一刻真希望自己是巫女,懂得隐身巫术。我时常在沐浴的时候观察自己那双腿,肌肉很正常,富有弹性,两条腿一般粗细,可是为什么它无48 49 走在玻璃尖端法正常地行走呢?这难道就是一种注定?家里有很多书籍,我要靠那些书转移我的心思。
体育课,我就在教室里边吃泡泡糖边写作业边哼着乱七八糟的不成调的小曲,我总喜欢自编一些没谱的曲子乱哼哼,然后扔到脑后,下次再重编。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哼什么,反正哼得挺高兴。写完作业,我如一个胜利者环视了一下教室,眼睛就那么扫到了我同桌摊在课桌上的作业本,中间还有一本是别的同学的。她又在抄作业。一股蔑视和仇恨无来由地涌上心头,我取出她的作业本,把嘴里的泡泡糖拿出来,在她的作业本上一页挨着一页乱粘,然后又工工整整地给她放回原处。我觉得自己像在教训什么,俨然一个卫道士的心态。我做这一系列的动作时,压根儿就没考虑会有什么后果。
暴风骤雨就在下课后的半个小时内来临了。
我看着她翻开作业本,然后就抱着作业本边哭边跑到老师的办公室。紧接着老师陪着她匆匆赶来,一进教室,脸上乌云密布的老师径直就朝我走来,眼镜片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严厉的光芒。我受到了有生以来最严厉的质问和批评,同学们群起围观。同桌已经停止了哭泣,收拾着书包。
第二天,我按老师的吩咐赔了同桌一个新本子。同时,老师把我俩调开了,给我安排了新同桌,我那生长了半年多的夙愿就此实现。多年以后,这事依然时不时地浮现在我脑海,那女孩的样子似乎更加清晰,包括她脸上那数不清的雀斑,在我的梦里都是特写。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能够再遇到她,我们会不会因为小时候的那些事感到难堪?成年的我们会不会有缘成为朋友?或许,对我的厌恶早已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即使见到,她也会对我淡然置之。我们的缘分毫无意义。我至今都不知道在当时我们心中如同神明般的老师眼中,老实本分到底指什么?就是一种单纯的少言寡语和窝囊,一种耳提面命的姿态?
从七岁到十八岁,十一年的路程在我的记忆中几乎没有什么太浓厚的色调,只有学习,只有在日记中悄然出现的几个男生的名字,我如今都无法道出他们姓名。我吃惊自己怎么会将当时的刻骨铭心忘得如此干净?人的一生有多少刻骨铭心?在当时是刻骨铭心的感觉,多年以后,再回过头来,就觉得那简直不配称之为刻骨铭心。我拼命在心里搜索真正的刻骨铭心。我的刻骨铭心在哪头?在前头还是在尽头?
我轰然倒床开始幽闭自己的时候,我就发现我在尝试一种绝望。确切讲已经不是尝试,而是那绝望已经深植、密布、弥漫在我心头,拨散不去。这绝望只是单纯的绝望,并不代表要放弃什么。我弹掉烟灰,看着它无力地落到地上。
电话响了。
“米诺,我是振一。”
“哦,好吗?”
“干吗呢?是在等我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