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箱子里的照片现在成了他梳理过去三年时间的引子,但是当年刚刚开始进行这件工作的时候,唐喻并没有意识到这些相片的记忆价值。最初,他痴迷于此事的唯一理由,是因为他要进行一项重要的科学实验。
在慕尼黑大学上课的时候,他从研究光学的教授那里得知,那些保存在蛋白纸上的音容笑貌实际上并非是人自身的某些元素,它们只是照在人身上又反射回来的那些光的印迹,这些光凭借着蛋白纸产生的化学反应,把自己凝固了下来。
这个玄奥的说法曾经让唐喻百思不得其解。他决定去买一部相机,以亲身体验来弄清事情的原委。
他拍了一张又一张照片,并用脑子记住当时的每个情景,然后拿着相片,跟自己的记忆进行比较。但这种做法根本无法减轻他的疑惑。为此,他甚至还把照相机拆成了一个个零件,虽然最后他丝毫不差地把照相机重新组装了起来,但还是无法帮他弄清摄影的真正原理。
最后,光学教授被问得不胜其烦,只好为唐喻布置了一间没有窗户的黑房间,并在其中一面墙上开了个小孔,让唐喻待在屋子里观察。
那次堪称豪华的小孔成像实验,终于让唐喻一下子开了窍。在房间里,他亲眼看到,光像一连串蠕动的小虫子从那唯一的小孔中钻进了房间,然后在对面的墙上发了疯似的繁殖着,让房子外面的世界以颠倒的状态呈现在他面前。
他这才开始相信,所有照片上的事物并不是事物,而不过是一些光。但这个结论并没有让他满足,他进而推测,既然一切的视觉景象都是光的反射,那么所有那些他以为被自己看见的事物,是否也并非是一些真实的事物,很可能只是一些光,甚至连这个世界也不过就是一束光。
为了印证这个奇怪的想法,他又开始拿着相机到处乱拍,希望能从一张张被冲洗出来的照片中,找到证据。但是他的努力毫无成效,最后只不过给他留下了一堆 “光之灰烬”。
现在,在这些“光之灰烬”的照耀下,过去的三年开始清晰地呈现在唐喻的脑海中。好像所有的这些时间都只有现在没有过去,都是不分先后正在同时进行。最后唐喻靠着照片背后小楷字的提示,才总算完成了对这些时间的排序,那些分散的记忆终于被叙事规则组织了起来。
到达慕尼黑后的第二个早晨,唐妙带着一个在酒吧里遇到的老妓女回到了公寓。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唐喻只好回卧室去小睡片刻。日上三竿的时候,他精神饱满地醒了过来,来到客厅,发现唐妙带回来的那个德国老妓女已不知所终,他正在热烈地和克虏伯公司的保罗聊天。那个凌晨时放荡、颓废、潦倒的唐妙不见了,他已洗漱打扮一新,重新变回了那个文弱、苍白、孤僻然而充满热情的大男孩。
看到唐喻从房间里出来,保罗连忙跟他打了招呼,两人商定,当天就去学校,办妥入校手续。
在保罗的帮助下,唐喻顺利完成了注册,正式成为了慕尼黑大学电力系的学生,之后唐妙也在机械系办妥了相关手续。
在学校门口和保罗分手后,唐妙便自告奋勇,揽下了购置生活必需品的担子。对于购物活动,唐妙一向充满迷恋,再加上他早就稀里糊涂地学会了慕尼黑方言,所以几乎未费吹灰之力,他就弄清楚在1886年的慕尼黑,哪条街道的商店最为集中,哪家商店的百货品种最为齐全。他以购物为理由,在慕尼黑城走马观花,跟路边的妇女们搭讪,把每条街道都走了个遍。事后,他颇为自豪地告诉唐喻,即使在慕尼黑,也找不到一家商店在洋货的品种上能与漂来的唐记南货铺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