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农场那辆冒着黑烟的拖拉机突突地发动起来。
拖拉机负责送大家到十几里外的郊区公路,从郊区公路到通有公交车的市区还有一大段路,那段路只能靠搭便车,否则就得步行。能否顺利搭上便车,全凭个人运气。
苏玫和齐娟正要上拖拉机,有人喊苏玫接电话,她怕误了车,一路小跑去了场部。
苏玫接完电话,齐娟已经上了拖拉机。见她从场部出来,大声招呼她赶快过去上车,说就等她了。
苏玫说,别等了,今天不回去了。
齐娟问她怎么又不走了。
苏玫表情让人猜不透地说,不想走了。
拖拉机扬起一阵黑烟突突地去远了,偌大的农场一下子静了下来。
苏玫茫然四望,不知该做些什么好。
小光打来电话,说今天有事,不能在连里等她,让她别回去了。还开了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玩笑,说昨天晚上白求她了。
苏玫本来没打算回去,没有小光昨晚那个电话,她今天可以安心地留在农场,即便什么事不做,只睡懒觉,也能心平气和地度过这一天。可眼下,这么来来回回地一折腾,弄得她心浮气躁,不知该如何打发这一整天。
她有心去找秋燕,可秋燕明显不愿理人,每天除了吃饭放牛,总把自己关在小屋里不出来。吃饭也是低眉顺眼,找个角落埋头不看任何人。
苏玫又想到那位老大娘。
农场饲养班那边住着位身份不明的老大娘。
据说,老大娘的儿子早年跟着队伍走了就没再回来。是跟着共产党还是国民党的队伍,没人说得清,包括大娘自己。有人说跟的是共产党,解放前就牺牲了。也有人说老大娘的儿子是国民党军官,跑到台湾去了。
大娘的成分不确定,人们宁左毋右。周围村子里没人同她来往,生活全靠农场人接济。
大娘倒也没有别的开销,就是每天三顿饭。她也不白吃饭,听说常帮农场的战士补补衣服、做做被子什么的。大娘还在房前屋后拾掇了几块菜地,种了些西红柿、黄瓜、辣椒等精菜,给农场的战士摘着当零嘴吃。
饲养班里养着十几只水牛、几十头猪,大娘还常帮着料理猪食,收拾猪圈。
至于老大娘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何时起住在这里的,农场现在这些战士也没人说得清。
苏玫和齐娟一直说哪天要去饲养班那边看看。老大娘到底是位光荣军属,还是个反动家属,兴许能看出一点端倪。
这会儿,苏玫想想远在两里地之外的饲养班,又打消了一个人去的念头。
她无精打采地回到宿舍,趴在床边给妈写信。没提来农场的事,怕妈问东问西不放心。接着又给哥写了封信,着重说了来农场的事,说得水深火热一般。在泥水里泡了一星期,宿舍耗子乱窜,厕所简陋吓人。总得找个人诉诉苦,这个人非哥莫属。
哥回信不会问东问西,也不会陪着自己渲染悲观情绪。哥写信乐观开朗,特别是在这种鞭长莫及的情况下。
远处传来引擎声,有车子来了。
农场的拖拉机已经返回,这个时候会来什么人?来了一星期,除了农场的拖拉机偶尔进出之外,无论是车子还是人,从没见到来过。
车子渐渐近了,听得出已经到了房子后面通往外界那条唯一的土路,路面坑洼不平,车声愈发震耳。
苏玫坐在马扎上没动,连起身从窗子向外看个究竟的情绪都没有。
车子轰轰地拐到了宿舍排房前面。
一名男兵闻声从宿舍探出头去,“找谁?”
“苏玫住哪儿?”
杜建国!
苏玫听出杜建国的声音,腿都软了。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农场?怎么能找到这个鬼地方?没来过的人很难找的。
他来做什么?专程来看自己?
“里边,最那头那间。”问话的男兵打量了杜建国两眼,回手向后一指。
杜建国稍微给了点油门,驾驶着他的军用挎斗摩托车,缓缓地停在了苏玫的房门外。
房门大敞着,苏玫挨着床边坐在小马扎上,扭着脸望着门口。
“小玫。”杜建国的神情,仿佛是到寥无人迹的知青点看望久别的亲人。
苏玫受到强烈暗示,楚楚可怜地从马扎上站起身来,手上握着钢笔。
“你怎么会来这儿?”
“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