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酋长大人与我(10)

飞吧,旧时光 作者:采采


“祝爸爸妈妈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我多少带点儿滑稽的腔调说。我有很多毛病,至少,幽默感在我身上是很突出的,这一点连酋长也看出来了。还好,痛苦并没有使我完全失去这一点。我看见,笑容爬上了爸爸妈妈的脸(他们的幽默感不算多,尤其父亲)。

大家呷了一口酒。

“祝哥哥早日调回四川。”他去年作为有生力量支援新疆的石油工业,正在跟戈壁滩的大风沙搏斗,为与恋人相隔万里忍受相思之苦,还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吃不上一两顿大米而胃痛呢。

“愿他今夜愉快!”

大家又饮。

我将脸转向弟弟,笑道:“祝三娃前程似锦,飞黄腾达。”虽然仍是开玩笑的口气,却是发自内心的祝福。

我看见,弟弟落寞的脸上骤然露出一丝笑意,他举起酒杯,夸张地仰脖一饮而尽。

看样子我的祝词正中他意。

爸爸妈妈则一前一后起身钻进厨房,不知又去捣鼓什么了。

弟弟忽然独自笑了一声。

“这么多天以来,我是第一次笑。”从一回到家里,我就发现放假回家的弟弟也很郁闷。他什么也没有说。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能说出口的痛苦,分量恐怕至少要轻一半吧?

“人生真像一场梦啊!”我忽然对他说。

“鲁迅说得对:人生是虚无。”他说。

“喝酒真好。喝了酒后,人会不知不觉地轻松起来。”我又说,其实我几乎没有喝过酒。

“所以我在学校要喝酒。”

爸爸妈妈又一前一后地进来了。(也许真是商量什么了,关于我和三娃的新年寄语?)我多么想给我自己一番美好的祝福,如果美丽的祝词就像仙女亮闪闪的银簪子,只消那么轻轻一点……我把这权杖交给了弟弟。

“祝姐姐今年在刊物上发表几篇作品,这是我最希望的。”说完他郑重地举起酒杯。

那些时候,我已经开始朝文学之路进行艰难而漫长的跋涉。说实话,这个路竟然如此漫长,是我当时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当然这是后话了。但弟弟知道我在写作,爸爸妈妈也都知道。

这祝酒词也只能算差强人意。我正要举杯,但见妈妈的脸上浮现不以为然的淡淡一笑,她倒也拿起酒杯来。

而爸爸却摇头了:“不行,不行!那是不务正业。”他连酒杯都没有碰,只低头夹菜,只须看他夹菜的动作,就知道他有多不高兴。

这次回家,我深刻地感觉到,跟父母们是越来越话不投机了,在很多问题上,我们都“谈不拢”。单单是对理想的认识,就大大不同,更不用说别的,比如爱情、幸福、人生的意义等等。在这种状况下,我又如何能向父母敞开心扉,谈出我心中的苦和痛?我连想都不这样想。何况,这种事我又如何说得出口?说我爱上了单位领导,一个有妇之夫?说出来天不翻了才怪!这让我想起一个新近开始时髦的词语:“代沟。”但我不敢,也不愿意把这个词语说出来,如果说出来,爸爸肯定会认为我要么是故弄玄虚,要么是自以为是,反正,他是不以为然的。

“那就祝姐姐英语和文学双丰收。”

“其实,英语也不过是手段而已。”我说。

“那作家才是目的啰?”母亲半带嘲讽地笑道。看来,还是母亲更了解我之所想。

“当然。否则人生对我来说就太无味了。”

“当个作家还不容易?”母亲摇头,“不好,当作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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