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旧社会,戏子意味着喜连成科班式血泪交加的苦训,奔波于码头,迎受各路欺凌,承受着不成角儿的苦闷以及成角儿后的种种负累。饶是周信芳7岁登台(“麒麟童”的名号从“七龄童”来,本是一位写海报的王老先生错听误写,不想歪打正着),17岁在上海成名,也免不了被剥几层皮。
当年天蟾舞台的老板顾竹轩是上海滩仅次于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的第四号人物,他诓骗、盘剥、威胁周信芳的手段都在女儿周易的回忆录里有所记述。为了摆脱顾四先生,周信芳一度在舞台上敷衍“泡”戏,散戏后痛苦又自责。为了摆脱顾四先生,他不得不转到更大的债权人黄金荣手里,并拜了门生,以求照应。他还接到过“七十六号”吴世宝家唱堂会的霸王邀约。
裘丽琳曾经偷偷跑到一家比利时洋行,花120块银圆买了一把0.25口径、能连发五发子弹的勃朗宁手枪,每夜护送周信芳往返戏馆,每遇彪形大汉,便用身体挡住丈夫,同时抓紧手提包搁在胸前……直到有一天,周信芳看到包里的枪,大吃一惊。
一生辅佐丈夫、精于理财的裘丽琳没有想到的是,铺平道路,试图让子女们挣脱一种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歧视,却令他们遭遇了源自西方的另一种歧视——那是一种“文化战争”,与国力强弱息息相关,在近代全球艺术中心自欧洲转向美国的轨迹中有全套逻辑可循。周英华在自己非学院的、来自艺术圈三教九流的芜杂知识体系中,摄入了这一认知。于是,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他奋力完成了两个动作:先富(开餐馆),后强(做艺术家)。而中国在过去175年的漫长岁月里,也在苦苦经营这个富强梦——2015年1月,周英华第8次回到中国,在京沪两地举办首次个人画展,仿佛国家与个人共舞,两厢节拍刚好踩在一处:恭逢盛世,艺术昌荣。
跟随周英华左右的有好几位外国人,他们来为他的画展捧场。卷发、褐色眼珠的Wyatt Kahn在我的笔记本上写下他的名字,之后一查,他1983年生于纽约,本科就读于芝加哥艺术学院,2012年亨特学院艺术硕士毕业,如今是相当活跃的新生代艺术家。在许多主场语言为中文的场合,他说,抓瞎了(I’m totally blind),就想想怎么把自己的艺术做好。
周英华是一个相当open但又很难真正吸收提问的受访对象。横跨三大洲的经历和磨炼让他成为现实生活中的表演艺术家,面对各路记者、观众,他有令人眼花缭乱的身段,也备有几套唱段般的说辞(歌词大意可见各媒体报道),不由分说交代完,他会果断地一挥手:“我给你很多料了,够了!”其中有两个时间点,我在不同场合听到不下五遍:一是1949年开国大典之前一周(他强调不是“十一”当天说的),毛主席说,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二是2008年8月8日(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以后,中国人的世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