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年底,十一届三中全会宣告了“文革”和极“左”路线的终结,开始“摸着石头过河”。在文化艺术领域,大量西方文学、哲学、心理学、美学著作被引进。西方各流派学者来华讲学,留学生出现在大学校园。各种文化艺术社团在北京、上海、青岛、西安等地乃至全国出现。在这种解放思想、自由创作的风潮之下,重庆的一批民间画家成立了野草画会,同时期成立的还有无名氏画会和阳光画会。
野草画会吸收了一批学院派,四川美术学院版画系的冯星平老师曾被推为会长。
重庆沙坪坝公园西南角有一块墓地,墓碑上用红漆写着四个字——“文革墓群”。113座墓茔,404个死者,都是当年的红卫兵。他们参加了1967年到1968年间的31场武斗,从高音喇叭对骂升级到用钢钎、铁棒搏斗,最后出动坦克、装甲车对攻,创下一夜发射高射炮弹一万多发的纪录。最后,他们躺在这里,有用过的头盔、钢钎、大刀陪伴。
1980年1月11日,野草画会就在这个公园里举办第一届同人画展。罗中立和黄嘉讲起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画展,情绪慢慢回到当年——
“那天凌晨雾蒙蒙的。浓雾里看不见人,只听到清洁工人用扫把扫地的声音。我们班的同学,一个人夹一捆画,搭公共汽车去的。到了那里,还没开门,就闲逛,一个个像幽灵一样。不知谁说,去看看那个墓吧,我们跑过去一看,封了,就折回来。我站在两张乒乓球桌拼起来的台子上开始画三张大广告,最大的一张要抬到街上去,放在交通要道。他们就开始分场地。沙坪坝公园文化馆有很多破旧框子,大家就去抢框子,完全像土匪一样,我站在台子上面大叫:‘给我留几个!’我在上面看得清楚,每个人抱一捆画框,把自己的画钉上去,退后几步,左看右看,都旁若无人,每个人都在忙……那场景像电影一样,我印象太深了!在我们画画的生涯中,第一次有了那种被解放的、可以自主的幸福感,因为不用审查,想画什么就画什么。”罗中立说,野草画会是重要的一笔,是“伤痕美术”的先声,因为那批画无论题材还是画法都非常大胆,后来参加‘全国美术作品展览’的作品是它们的收敛版。
罗中立送去一组《十年》组画,其中一幅画的是一辆救护车开到人行道上,撞倒了一个男青年,血流了一地。
参展作品近200件,读画名可知一二:程丛林的“胡话”系列、杨千的《野火烧不尽》、张奇开的《晚期癌症病人》、李德虹的雕塑《思想犯》……何多苓送去的是以《安徒生童话》为脚本的《海的女儿》。
展览持续不到一周就被叫停,据说主因是冯星平老师的水粉画《魂》和罗群的油画《欲》。两幅都是女性人体,在当时被视为黄色的、低级趣味的、有强大腐蚀性的。
“我画的也是人体,是一个侧面形象,但罗群画的是正面,一个裸体的少女张开手臂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奔跑,象征一种自由的生命力。公安局来拍照那晚,罗群翻来覆去睡不着,我们都安慰她说‘没事的’。”黄嘉在重庆告诉我。
“那时,整个社会正处于意识形态大开放的时期,随便画什么都行,但性还是犯忌。”野草画展之前,何多苓曾想过画一群洗澡的姑娘,是他在凉山当知青时偶然所见,他说,“画面非常美。学校本来同意我画,可以用学校的模特,后来又不让画了,可能觉得太刺激了,一大片裸体。”
野草画会是何多苓画画生涯中为数不多的投身潮流的经历——他曾被增补为理事,但很快远离,潜心于自己的路子。跟程丛林上下铺的周鸣祥说,从参展前后的言行来看,程丛林的意趣也显然不在潮流和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