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明知那是关于未来的想象,但我总只能按照现实的延伸,以现实为模板来想象。那时候不会知道,未来不会总是按照既有的现实往下走的,唤作“未来”这回事最珍贵也麻烦的本质,就是它会转弯,而且总是在你没有预期的地方突然转弯。你应该被那转弯的离心力弄得尖声惊叫,可是你叫不出来,毕竟谁有权利被自己的生命吓到呢?
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背着提袋下了公车,随着一大群人走进火车闸口,到了月台。台北其他地方都逐渐静了,只有火车站,停靠二十二点五十八分班车的月台上,依旧熙熙攘攘的。
找到车票上标示的座位,坐下来,不顾外表多么可笑,从袋中拿出毛巾绑在眼睛上,以便遮住将会晃亮一整晚的车顶白光。车子开动了,脚下传来咣咣当当铁轮滑过铁轨的声响,而邻座往往还有人在聊天,很快地意识进入了非醒非睡的境地,而且会在那个模糊暧昧的领域停留很久,觉得自己不断沉下去,却总沉不到睡梦的深度,被眼皮上的白光拉着,被底下及周围的其他声音托着,浮着泅游着,于是看到了一些奇特的景象,完全不真实,不真实到不像梦不是梦,而且因其不真实,而比真实,甚至梦中会看到的,更迷离更奇幻,没有固定形体没有固定颜色,却传进脑里明确的感官信号。
接下来,进入另一层状况,发现自己努力在寻找文字来描述、记录这样的迷离奇幻却又明确的感受;发现自己焦急挣扎着,仿佛如果找不到那样的文字,会是无法承担的彻底挫折,如此害怕着。一会儿,害怕突然消失了,在一种奇异安心的情况下,理解到原来是睡着了,而意识到睡着的瞬间,也就醒来了。拿下遮眼的毛巾,看见外面现实的车站,大大的牌子,白底蓝字写着“斗六”,车程已经行过大半,离终点高雄车站,大概只剩两小时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