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自己可怜,并且甚至一度想自杀。再之后,我平静下来,像一颗尘埃在光线里沉落,直至混同于桌面上任何别的尘埃。我独自一人生活。混混噩噩地度过30岁以前的时光。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受,你有时候会想不起自己到底几岁。比如我记不想我27岁的样子,28岁也似乎被时间偷走了,我就这样忽然间来到29岁,然后,发现其实29岁也只剩下五天了,因为马上就是圣诞节。男人们喜欢说三十而立,那女人呢?女人到了三十岁还没有一个归宿,是不是更加有压力?
细长眼睛的德国人和我一起过那个圣诞节,他带来了乳酪、熏肉和玫瑰,在我的公寓里和我一起做晚饭。他还穿那件麋鹿式样的毛衣,那是他有老年痴呆的祖母给他织的,故而,我体谅了它粗疏的针法。对于这种相识,我告诉自己不要心存太大指望,也许他只是想上床,之后他会离去。但当他坐下来品尝我们一起做的洋葱汤时,我看到他放下羹匙,看着我的眼睛说:“我想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那天晚上他没有离开,睡在外间的沙发上。半夜的时候我醒了,去给他盖上厚毯子,然后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天亮的时候,他抱着我在地毯上坐着,看窗外的柏林在下雪。不知道为什么,柏林在我的印象里是黑色的:黑色的阴天,黑色的松树,黑色的啤酒,黑色的松鼠吃掉垃圾筒边上黑色的面包皮。我曾一度认为我的生命也将被镀上这种黑色,在这可以使一切化为乌有的黑色里,我将再不会遇见可以相爱的人。
然而,下雪了,雪把一切染回白色。他搂紧我,他说的话我忽然完全信了:“你想去哪里,我就和你去哪里。”
三
在地广人稀的柏林,华人的比率相当于整袋大米里的几粒黄豆。说到黄豆,细长眼睛说:“黄豆就像中国人的肤色,小小的无光泽的珍珠,很美丽。”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黄豆很美丽。“那么,你跟我去中国怎么样?我们回东北,那儿有成吨的美丽。”
“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考虑。”他说完就走了,没忘记穿上他的外套。他做的那锅汤我又加热继续喝了一整天,留学期间,我学会了一切省吃俭用的方法。
我嘲笑自己的天真,我该怎么面对这件事情?他走掉,这是一个事实,我该像自鸣钟那样朗笑三声然后把它当成一桩艳遇吗?不不不,我已很久没有男人了,昨天晚上的事,就当是……健身吧,连艳遇都算不上!
然后我又开始看电影海报,新的电影在上映。我每周都去那电影院捧场,在等待入场的间隙看见拿着纸杯咖啡的人,吃爆米花的小孩以及打情骂俏的情侣。这一次,没有人对我笑。即使太多情感专家告诉人们,像我所经历的这种事,你把它当成美好它就是美好,把它当成恶心,它就会变得恶心,为了保护自己,还是把它当成美好。可我还是忍不住难过,也许女性天生就是感情上的弱者。
我在电影院睡着了。我睡了很久很久,等我醒过来,一件外套盖在我身上,皮质的味道很熟悉,我侧过头,看到了他,他因等待太久,也睡了。
他什么时候找到我的?我推醒他,他又那样对我笑了。我到底该如何描写他的笑呢?像一种可以吃的东西,吃起来一定苦中带甜。他告诉我他辞职了,可以和我回黄豆的故乡去。我愣住了。
一个巴伐利亚电视台的节目制作人,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个我,舍弃他本已出色的小半生呢?他没等我问,就一把把我抱起来,扛在肩上,“这是我们在柏林最后时光,我们应该去疯狂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