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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柏林下过了雪(3)

倾慕 作者:榛生


那天晚上他带我去了酒吧,戏院,还有游乐场。最后我们喝醉了,爬上电视台的顶楼。他说依照跳楼所需的时间来划分世界各地的城市的话,芝加哥是30秒城,法兰克福是19秒城,慕尼黑只是7秒城,而柏林理论上是一座10秒城,但以我的标准看只是8秒城市,电视塔有365公尺高,但免费开放的了望台却只有203公尺,从那儿坠落亚历山大广场,不多不少8秒钟。

他又说:“站在高楼顶上,人会有跳下去的冲动。我也经历过很多挫败,但是我训练自己克服跳下去的冲动,好好站稳。亲爱的,我遇见你,就像遇见十年前的自己。”他用细长的眼睛对我笑,笑出了解与疼爱,“受了伤而又任由伤口发炎的人,会需要一种药,那就是我的笑。”

我们至今还在一起,已经九年,没有分离。我们现在在中国的沈阳居住。中国东北的春天特别爱憎分明,诗意的太阳,或淡蓝的阴天,然后桃花和杏花开放,黄豆在土壤里发芽。这些,都是可以入水墨画的景致,他对着它们笑,说:“真美。”

一个总可以感受到美、并且相信美的家伙,多么难得。

我想,在我的生命中如果有奇迹发生,那一定就是指我和他的相识。他带来好运,也带来我对这个世界的信任。说一件题外事,在离开柏林前的一周,我忽然发现我的银行卡里被取走的数字又回来了,然后我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她用台北腔的普通话跟我说:“祝你们一路顺风。”

他当天晚上跟我讲述一个故事。他确实是巴伐利亚电视台的节目制作人,但他还有很多种职业身份,比如,他是一位代笔作家,替很多名人写过自传,包括一些他称为狗屎的自传。他还是一家中餐馆的兼职厨师,因为他精通中国厨艺。这种种身份之外,他还开了一间赎罪公司,“这个世界上很多人心间有罪,他们渴望得到拯救。”赎罪公司挂名在网路上,有一天,一个女孩找到他,拜托他向另一个女人忏悔。

“我抢走了他的男友,而事实上,我和那男人之间并没有爱情。可以说我玩弄了那个男人,但我并不觉得对不起他。可我始终觉得对不起他的前女友,她让我觉得我有罪。”女孩诉说着,眼泪沾湿她浓重的黑眼线,流下两行黑色的小河流。

细长眼睛的倾听者拍拍女孩的肩膀,安慰道:“我会替你找到她,对她说对不起。”

然而他没有对我说对不起,他算是辜负了那女孩的托付,因为他发现他找到的这个女人其实正是他一生都在寻找的女人。她落寞地站在电影院,穿一双红色的鞋子,既不是高跟鞋也不是绑带的芭蕾式便鞋,而是一双平跟小圆头的羊皮鞋子,她穿米色风衣,手里拎一只既像是书包又像是野餐篮的藤包。她看上去既自我又独特,像一则传奇等在那里。他对自己说:“不,她不需要道歉,她只需要爱。”

就像列侬说过的话:All you need is love。

现在,他和我坐在鲁迅美术学院边上的小咖啡馆。一如当时一样,我们各自叫一杯咖啡,一些点心,对坐谈心。真奇怪,我们已经相处很久,却仍旧这么有得聊。其间他把我逗得哈哈大笑,笑出眼泪。因为他在用蹩脚的中文讲笑话给我听。

这次,没有劫匪进来抢劫。四月的中国,淡淡饧化在幸福的风里。

有一句话说,要谈恋爱,就要找德国人谈恋爱,他们既热情又忠诚。此言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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