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谢虹——那只高傲的、矫情的天鹅,那个把世界上一切男人都踩在脚下的公主!
“是啊,昨天我听到谢虹的宣布时也很吃惊——”
“宣布?”
“嗯。昨天晚饭之前,谢虹向全家郑重宣布,夏宗华是她的男朋友——未婚夫!”
“当时景焕在场吗?”
“不在。日本客人走后,她的神色一直不对头,我猜到,客人和妈妈的那番谈话是被她听到了,于是我千方百计地哄她,拉她出去听音乐,还从谢虹那儿把日本娃娃抢过来给了她。到晚饭时候,她总算好些了。听到谢虹的宣布之后,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决不能让景焕见到夏宗华!可是……事情就赶得那么巧!我刚刚把景焕哄出花园,想陪她到外面去吃点东西的时候,谢虹把夏宗华拉去赏花——正好撞了个对脸儿!”
“我的上帝!”
“景焕一见到夏宗华,就死死地盯住了他,那种眼神——唉,我的天,我这辈子也没在哪个人的眼睛里找到过!她的脸色变得灰白灰白,奇怪的是,夏宗华似乎很害怕,当时他唧唧缩缩地说了一句:‘你好!’不明戏的只有谢虹,她还挺得意地向景焕介绍说:‘这是我的男朋友!’景焕当时的表情很奇怪。她好像微微一笑。可那一笑真可怕,就像是《百慕大三角洲的魔鬼》里那个嗜血的布娃娃似的……”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当天晚上,景焕就失踪了。最糟糕的是,她可能认为我也是合谋者,把她骗出花园,好让夏宗华和谢虹来尽兴地赏花……唉,总之完了,这次找她一定得由你出面!……”
第四天,我们在肿瘤医院的肝科男病房找到了景焕。
景宏存在这里住院。那躺在床上的一动不动的瘦老头儿,假如不是那双灰色的眼睛还有些生气,我会把他认作一具死尸。这就是那个曾在五十年代声名赫赫的景宏存吗?
景焕显然是吃了一惊。接着,露出一种厌烦的表情,她显然是不愿让我们来打扰她。她正在给父亲喂吃的。一个橙黄色的鹅蛋柑,被她很仔细地剖开了,放在一个小碟子里,然后用一只不锈钢的小调羹把柑子一瓣瓣地放进父亲嘴里。在她做这一切的时候,显得那样熟练和轻巧,让人看了很舒服。
“景焕,你父亲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谢霓走过去,很动情地握住她的手,“真把我们急坏了,这几天,你是怎么过的?”
景焕慢慢地抽出自己的手,不吭一声。
“景焕,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谢霓轻声地说,我还从没见过她对谁态度那么诚恳,“我想我以后会跟你解释清楚的,希望你给我机会。”
景焕仍是一语不发。唇边,又出现了那种可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在这种情况下,谢霓只好采取暂时回避的策略,由我单独和景焕打交道。
我遵照谢霓的旨意,每天去肿瘤医院。然后把景焕一天中的全部表现记录下来。景焕的情绪曲线起伏很平缓。她每天陪着父亲,似乎生活得很有规律,她尽心尽力地侍奉着父亲,病房里其他的病人和所有的医生、护士都说景宏存有个孝顺的女儿。
一天雪后,我照例来到医院,一眼便望见景焕一个人推着轮椅,正把景宏存从医院后门那个用洋灰抹成的斜坡上推下来。坡度挺陡,上面被轧实了的落雪又格外滑,她两只手死命地拽着轮椅把,全身后仰,但即使这样,也无法控制轮椅下滑的速度。她像片被飓风卷着的小树叶子,不由自主地向下坠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