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执最后演变得面目全非,开始还像带了点儿学术讨论的意味,后来纯粹是小孩子意气用事时竭尽所能地互相攻击谩骂了,最后我挨了一顿胖揍。挨揍时我咬牙切齿地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证实你们是错的。那时我坚信真理是站在我这边的,弱者这边。
另一件事发生在我上初二的时候。
情窦初开,我爱上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比我大一岁。我一直不敢直视她,每看一眼都有朝圣的感觉,事实上我内心流淌出来的最不轨的想法,仅仅是想牵牵她的手。青春期生理心理发育而萌生的关于男女的念头,那感觉在当时无比美好,我会因为她一个微笑或眼神而怦然心动惴惴不安。在忍受了多个无眠之夜后痛定思痛,我把一封稚嫩的情书趁她不备放到她课桌抽屉里,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监视她看后的反应。
我还记得那封情书的轮廓,像赞美诗一样。我告诉她我喜欢她,继而把这份爱慕捆绑在一份更为华丽和宏大的感情上。我说美好的一切定会实现,人生将更加美好,我说我看不起那些虚度年华碌碌无为的人,而你跟那些人是不一样的,期望你能乐意与我一起奔赴无限光明的未来。几天后我就收到回信,比起我洋洋洒洒的一腔套词,她也不遑多让。区别在于我当时正在看《巴黎圣母院》,而她应该是正在看《红楼梦》,回信中的笔法语气像极了自怜自怨的黛玉,尽扯些“红颜薄命”“红颜祸水”的道理。
每个人都有一段可歌可泣的个人隐私史,特别是恋爱史,珍藏在内心,不足与外人道也。但我不,我从高中起开始诽谤自己的过去,如同我在初中时唾弃自己的小学。高中是我人生的第二阶段,那是我人生的逃离时期,逃离自己本来的位置,对自己过去历史中的形象嗤之以鼻并肆意践踏。
初中生物教科书对两性间那点小秘密描写得语焉不详,老师也是敷衍了事地让我们自己看。老师太天真了,事实就这么简单,关键是人要具备一点点勇气。高中时我已经性情大变了,每天早上闹钟都像一把斧子一样砍破我的睡眠,我憎恨这按部就班的生活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我唯一的希望延续了下来,那就是逃离。
大学时代,我把生活变成一系列疯狂的念头,逐一地去实现它。我烟抽得很勤,十个我就能养活一个小规模烟摊儿。我有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好朋友,我还实现了做乐队的梦想。
然后我碰到了燕子,爱上了燕子,但她不知道我爱她。我知道我爱她和她知道我爱她和她也爱我,这一共是三件事儿。我想努力让她知道,爱上燕子就跟我小时候爱上那个小姑娘一样,事实上我内心流淌出来的想法,仅仅是想和她手牵手走在校园的操场边上,她冷的时候抱抱她,累的时候和她肩并肩坐着。燕子似乎是把我的青春期又带了回来,无比美好的青春期,我同样因为她的微笑而怦然心动,她的美丽就像一首诗。我想弹着吉他为燕子唱歌,一直一直地唱下去,看到她的笑容,感觉什么都无所谓了。
有位作家说,爱情让人永生。
永生是万寿无疆的意思,而万物事实上都会随着时间幻灭,没有亘古永存。一切都只出现一次,即使出现第二次,第一次的记忆也一定被完全抹去了,那跟第一次又有什么区别呢?我相信每一粒尘埃都有思想,都有生命,都有记忆,都有轮回,包括宇宙在内存在着的一切,每分每秒都面临着下一刻立即消失的危险,消失再回来,就是新的一切。
长城脚下,和燕子小心翼翼地走每一步,空气紧张得像要下一场暴雨,我不敢去看燕子的眼睛,我装模作样地欣赏那些斑驳的城墙和城墙下惊慌失措的野草,连无关紧要的话也没说几句。然而那一刻我的灵魂被束缚在肉体里颤栗,冲撞着要找一个突破口,渴望交流,渴望安慰,渴望倾听或者诉说,我木讷地站在燕子身后的下一阶台阶上,我应该猝不及防地抱住燕子,我应该说些肉麻的句子,我该说燕子我爱你,只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