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他脸上有许多青春痘脱落之后遗留的坑,说过我不喜欢他,这显然有某种先天性的歧视在起作用。而事实上呢,通过观察和交往,我发现,王鹏做事认真,对上级交予的任务总能毫无怨言地圆满完成。虽然在我们这个并不重要的事业单位做的一切事情都可有可无,但毕竟这是一个单位,大家毕竟每天都来上班,还是有那么些事儿要做的,无论它们的价值何在,都需要有人去做。如果谁也不做,那么这个让大家赖以生存的单位就会面临绝境,届时谁的日子也不好过。王鹏或张鹏,他们做得很好,使所有的人都获得了维持现状的可能,这没有什么不对。大家应该感激他,而不是背地里的嘲笑和议论。你可以说王鹏的所作所为是做给领导看的,是讨领导的欢心,是变相的逢迎拍马,或者是王鹏本人的权力欲在驱使一切,但这也不能诋毁王鹏的办事能力。更何况,即便如此,又有什么不对?
不仅如此,王鹏还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通过自学考试、成人高考和党校之类的方式取得了在这个单位所必需的文凭。这使他长期以来因为学历低而备受的歧视得到矫正,为将来的升职扫除了最后的障碍。也就是说,王鹏才是这个单位所需要的青年骨干,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有用之材。他之所以年年获得先进标兵、劳动模范、优秀共青团员等荣誉称号,然后被提拔为团支书,都是理所应当的,是正确的权力分配。
我考虑过自己对王鹏最初的不喜欢是否掺有嫉妒成分。结果我不愿意承认自己曾经嫉妒过王鹏。然后我告诫自己,你不如王鹏,起码在这个单位你不如王鹏有价值。于是在最初追求王丽那会儿,我曾暗暗地下决心以王鹏为楷模,一改懒散、敷衍的工作态度,凡事积极一点。我那么做了,并没有收到什么效果。其原因不是我做得不对,而是我无法坚持下去。这对我来说是个打击,使我怀疑自己不具备王鹏的能力和品质。很难说我后来跟小童通奸,不是为了弥补自己在王鹏面前感受到的差距。
小童也强调自己嫁给王鹏正是因为后者踏实、可靠,“有安全感”。用小童父母的话,则是“这孩子是有前途的”。也就是说,我和小童坦诚相见那会儿的对话,假设我俩在王鹏之前认识,小童也不会嫁给我,即便她愿意,她的父母也会因为看不到女婿的前途而表示反对。
当然,我可以为自己的消极和懒散寻找冠冕堂皇的借口,我会说这个单位不适合我,我不喜欢这份工作,我可能在别的工种上也能像王鹏这样卖命,然后取得让人心服口服的成绩,得到表彰和提拔,成为一个有前途的人。但是,这只是托辞和假设而已,很难成立。我想到自己刚来广州那会儿,和之前联系好的那家单位老总见面。他跟我谈了许多,我也谈了许多,但结果是他没有录用我。这虽然对我是一个打击,让我愤恨,对着肮脏的街角骂骂咧咧,但从对方的角度来看,未必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被告知不被录用的当天,我曾浑身乏力地在住地周边的街巷转了转。然后我问自己,是不是在察看地形,准备大干一场?回答是,这太幼稚,不是的,我只能在这附近转一转,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南京暂且是回不去了,而广州这么大,除了这附近我还有点把握之外,我不敢跑远。然后我在报摊上看到一本名为《咏春拳》的书,我买了一本,放在床头。有一天中午,当我醒来,发现这本书的封面上被从窗户钻进来的老鼠浇灌了一泡无比腥臊的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