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陈之迈回忆,消息传出以后,“许多朋友劝他多多考虑是否应当接受。有的人对于政府‘求实’的诚意表示保留;有的人以为政治是污浊的,党同伐异,倾轧排挤,弄得不好会身败名裂,劝他不应跳入这个‘火坑’;有的人以为他应当保持学者清高的地位,以在野之身议论政事,鞭挞政府;更有人心存嫉妒而说出许多难听的话来”。倒是胡适等《独立评论》的同仁很体谅他。在蒋廷黻赴南京就任前,胡适引用了他们共同的好友、刚刚故去的丁文江的诗《麻姑桥晚眺》作为寄语,诗的后两句是:“寄语麻姑桥下水,出山还比在山清。”胡适知道蒋廷黻的湖南脾气,所以期望他能做“‘面折廷争’的诤友诤臣”,“遇事要敢言,不得已时以去就争之”,并希望他做“教育领袖的事业”,以影响和改造政府。蒋廷黻想必很有些知音之感,后来发表文章,还用过“泉清”做笔名。
在《回忆录》中,蒋廷黻对当时自己决心入阁的感受总结道:“我对政治的态度是很正常的,我认为政治并不是专为金钱和荣耀。对我而言,政治只是一种工作,我认为它和教书一样的清高。……我之离开清华,并不是由于失望,而是因为当时国内的局势日渐恶化,对日抗战已不可避免,因而应政府号召参加抗战实义不容辞。我个人的去留无关宏旨,这也未必就是理想的‘出山’机会;但我认为,如果非要等到理想的时候再‘出山’,‘恐怕大势已去矣’。”
其实学者从政也并非全是一种类型。比如早于蒋廷黻进入政府的陈布雷、翁文灏,他们都是比较保守、温和,陈甘心居于幕后替蒋介石出谋划策,而翁则是纯粹的技术官僚,安心于本职工作,从不指手画脚,越雷池半步,他们都是国民政府得以运转的“润滑剂”;而蒋廷黻则不然,他很有个性,对人对事,总有独到的见解。与人争论,喜欢单刀直入,毫不留情。性格耿直,自信自负但并非有意骄傲,不喜欢敷衍应付,厌恶恭维迎合。对社会国家,敢于负责敢言,不计得失。像他这类便属于国民政府进行改革的“催化剂”。而蒋廷黻又同置身于政府之外指指点点的胡适、傅斯年诸辈不一样,他们属于在野人士,即使有欲改革之心,却没有行改革之行动,只能在报刊和国民大会上放放炮。而蒋廷黻是打算要干一番大事业的人,他要做“当代的萧何”,正是基于这种心态,蒋廷黻既不自命清高,也不热衷仕进,当国家需要他时,他就应召而出,“丝毫不做扭捏的姿态,半推半就,装腔作势”。
行政院于1935年冬改组,人们赋予新行政院许多称号。有人称之为“行动内阁”,因为它包括许多经验丰富而干练的人才,如精于理财的吴鼎昌,担任实业部长;中国银行杰出的总经理张嘉璈担任铁道部长等等。也有人称它是“政学系内阁”的,因为吴、张二人被认为是政学系的。政学系的首领据说是张群,当时任外交部长。也有人称他是“人才内阁”的,因为教育部长是王世杰、交通部长是俞飞鹏、内政部长是蒋作宾,加上吴、张、翁、蒋等人,俱为一时之选,阵容不可谓不豪华。
尚未正式入阁,蒋廷黻已经踌躇满志,跃跃欲试了。就职前一天,行政院新班子成员和委员长共进晚餐,共商政策事宜。蒋提议应该从事一项复兴发展计划,以为备战或鼓舞士气之用。他认为一旦全国人民看到行政院从事大规模修建铁路,发展公路,改良农业,他们就会信任政府。没想到这一提议引起了大家的一致抗议。反对复兴发展计划最凶的,竟是铁道部长张嘉璈。财政部长孔祥熙对他立即表示感谢。孔说他已尽力注意预算,如果再追加预算,财政部长实在不胜负担。实业部长吴鼎昌表示同样看法。这令蒋十分不解,“‘行动内阁’的人何以如此怕行动?这些人身处政治狂流中,居然想用普通的手法去避免战争,令人殊不可解。我认为:他们不晓得主战的情绪已经达到顶点,如果不用非常方法,战争是无法避免的。我知道这些说话的人都是主和和反战的。他们的行动使我明白,他们除了避免战争之外当时不准备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