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江湖码头(5)

橡树,十万火急 作者:伊沙


第二次见到古贝已是第二年的春天。有天晚上我去社科院找李震,上门挂锁——那时李震的夫人刘亚丽尚未从陕北调来,这位大胡子常常不着家门。我不想白跑,便去找古贝。古贝老先生也在社科院任职,作为一名单身汉,古贝一直和父母住在一起。那晚正是古贝来开的门,见到我显得有点吃惊,也非常激动。进屋后我发现紫鸟也在,还有一位小妞,挺拘谨地坐着。据他们介绍,这位小妞是西安棋院的专业围棋手,几段来着,记不清了。据我观察,妞是紫鸟领来的,能看出他俩都想泡。那妞长相一般,但若以棋手的标准来看就应该算漂亮了。那天的古贝终于露出了“铁嘴”本色,与我初次见面时的印象迥然不同。他激情澎湃,唾沫翻飞,双眼圆瞪地逼视着那位女棋士,顺手拿起桌上的一册诗集《四个四重奏》(漓江版),在她面前一晃说:“我就是写诗的九段!超一流!我就是中国的艾略特!”我正怀疑那位女棋士不知道艾略特,她已在向紫鸟打听艾什么是谁。紫鸟的回答实在不够言简意赅。我补充说:“大概相当于你们的吴清源吧。”女棋士抿嘴一笑。

到了十时,女棋士要走,紫鸟准备去送。古贝对我说:“你就别走了,咱们聊个通宵!”我见他聊兴颇高,也不好拒绝。

只剩我俩时,我试图把话题引入一些具体问题。

我问他:“你读不读当代诗人的作品?我是说中国的。”

“不读!我读这些干什么?还是读艾略特有意思。”然后就把话题岔开了。

那天晚上的谈话总是这样,无法在具体问题上展开。

我发现古贝喜欢采取这样的谈话方式——宣言式的,绝对以我为主,放狂话就像开自来水一样自然。江湖上传言北岛、杨炼当年来西安时,曾被古贝辩得哑口无言。现在我可以设想那是怎样的一幕情景了。因为此刻我也哑口无言。他容不得你舒舒服服地说话,你不哑口无言还能怎么着呢?

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听他侃,他不抽烟,老咳嗽,还往喉咙里喷着什么东西——我没太注意这个细节,更不知道这会是致命的细节。

十二时左右紫鸟飞回来了。走的时候他没说要回来。

“怎么又回来了?没能得逞?”古贝问他。

“傻妞一个!不开窍!”紫鸟作答。

之后的话题与诗无关,古贝跟我聊起本地著名的三围占卜高手,应该承认,他的叙述能力是非常不错的,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很有效果。

A是南郊的一位老头,擅长观天象。1979年9月9日早起,他照例去城墙根儿看天象。老头大惊失色,逢人便说:”毛主席他老人家没了!毛主席他老人家没了!”无人相信,都说他疯了。派出所也把他当疯子,以扰乱社会治安为由抓了起来。当天下午四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向全国发了讣告。消息传来,看管人员立刻给老头跪下:“大爷,您饶了我们吧!大爷您饶了我们吧!”放人时,派出所所长跟老头说:“老头,你这么能算,给我也看看。”老头答曰:“这么大的天,可从来就没你这种小坏蛋的星星儿!”

B还算不上老头,他是哪儿的人不知道。可能古贝没说,也可能我没记住。B擅长相面,他院子里住着一位打小看着长大的姑娘,正在谈恋爱。那天第一次带对象回家见父母,她提前跟B说:“成啊!别人的面子不给,你的面子我还能不给?”小伙子来了,穿着那个年代颇为时髦的的确良军装,挺精神的一小伙。B只望了一眼便一言不发,小伙子走之后去送他的一位同学参军,在火车站的月台上,他想从一列停稳的火车下面钻过,到另一个月台上去,他的同学在那里等他,还有一大帮他熟悉的送行者。就在他正从火车下面往过钻的时候,这列火车突然放了一个屁,移动了近一米,他便趴下啦。车轮正好从他的腰部压了过去。事后姑娘哭着对B说:“大伯,我是您看着长大的,我知道您看出来了,可这么大的事,您都不告诉我!”B说:“我是看出来了——可那是没救的。说出来反而牵累别人,大伯是怕你也被牵进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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