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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来福和他的公猪从土改那时起就一直在这条路上行走着。公猪走前,他走后。
这条乡道七拐八弯绕来岔去,一路岔开许多条略微狭窄些的村道,网住了东穆乡的十几个村子。从来没有人可以不走回头路就把所有那些村子都走遍,但他们说来福和旺财能够做到。
他俩都尽量贴着路边走。路边是土,长着稀疏的草。路中间则铺着坚硬的碎石,很硌脚。
大清早路上冷清,三三两两的农人挑着菜担去祥符街的集市。来福注意到迎面走来的那些人,见了旺财都会迟疑一下脚步,显然被它的个头之大吓着了,都尽量避它远些。走过去了,又都会忍不住好奇回头再看它两眼,思忖一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来福心想,他们肯定没见识过这么大块头的家猪,魁梧、彪悍,面目狰狞,发狂时嘴缝里还会伸出一对獠牙。屁股后面突起两个壮硕的卵蛋,每个都比甜瓜大。它的毛色通体乌黑铮亮,一看就知道被照料得很好,食物充足,还经常洗澡。
走在它身后的来福看上去年纪在二十五岁到六十岁之间,不高不矮,略显精瘦,脸上和身上都透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至少三百天都走在路上”的那股韧劲。
旺财有时精力过剩,走着走着会耍欢一把,兴冲冲地蹿到路中间,跺着蹄子,踢踏得石子“咔咔”作响,好像它的脚下都钉着蹄铁。来福知道,它这是要给自己弄出点事情来提提神,不然,长时间不声不响闷头走路它肯定犯困。只是,它这么爽着,走在路中间耍欢,着实把对面走来的人吓着了,必是止步在路边不敢前行。胆子更小的,还索性撂下担子,跳过路旁的水沟,退到田埂边上去了。来福为此很抱歉,一遍遍地安慰人家没事,没事,它不咬人,它不咬人……
而且每每他这么说着,总不免拿眼角一扫,看见旺财好像在笑,笑得大嘴发颤不止。
他还看出来,它今天有些异样,似乎是少了点儿轻狂,多了几分警觉。它走走停停,不时地回头张望一下,神经兮兮的。一路这样磨蹭,终于让来福不耐烦了,问它:“怎么,你丢东西啦?”
说着,他拿手里的一根细竹枝抽打它一下。
竹枝的梢头还留着五六片竹叶。抽打了公猪屁股,竹枝顺势划落,这几片叶子就往它股沟里去抹了一把,搔得它卵蛋痒痒的。旺财恼了,回头来咬竹叶,被来福一抬手躲过。
“说你是猪脑子你还不服。你就算咬,也该早点儿回头,别捱到卵泡被搔着了才想起来,那可来不及了。”
公猪又被抽打了一下,又回头来咬,还是慢了半拍没咬着。
“猪脑子嘛,就是不长记性。我跟你讲过许多遍了,留着这几片叶子是为你好。你若把叶子都咬掉了,竹梢尖尖的,会戳痛你卵泡。你总不想卵泡出毛病吧?咱俩可都靠你这件物什吃饭呢。”
天大亮了,太阳开始发力,渐渐地把世间万物晒出了面目和味道。此时,路两旁已不见田野,乡道插入林子,迈上一道缓坡。稀疏的杂木林溢出潮漉漉的晨风,闻着还是昨夜的气息。
“昨夜这林子里一定有几头野猪吃得太饱吃撑着了,打了很多饱嗝,又放了很多屁。”来福说,接着又问旺财,“你没闻着么?真真切切是番薯在肚子里发酵的那种……你这帮堂兄弟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