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初见(1)

认真地年轻,优雅地老去:杨绛传 作者:王臣


与君初相识,

犹如故人归。

天涯明月新,

朝暮最相思。

那日,在清华“古月堂”,杨绛与蒋恩钿谈心。除了来京借读的事,两人大约说的都是从前。彼时,天上流云飞渡,地中繁花初吐。杨绛不知道就是这一日,她会遇见那个与自己携手一生穿越黑暗追觅光明之人。待孙令衔见过表兄,来“古月堂”接杨绛同回燕大之时,杨绛看见了那人,孙令衔的表兄。

这是杨季康。

这是我表兄钱锺书。

就在孙令衔如此简陋的两句介绍里,杨绛与钱锺书相识。那日,她与他甚至无话。只是两两站定,凝望彼此。虽然杨绛说:“人世间也许有一见倾心的事。但我无此经历”,可是当日一见,分明已各自心惊。仿佛,世界刹那寂静无声,天地所有光影褪去,唯有他们二人。

有些人,遇见只为擦肩而过。

有些人,遇见是等一见如故。

诡趣的是,孙令衔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竟分头说谎。跟钱锺书说杨绛有男朋友,跟杨绛说钱锺书已订婚。孙令衔所言杨绛的男朋友指的便是费孝通。孙令衔与费孝通交情甚深,胜过表兄钱锺书,两人早已互为知己,帮衬费孝通也在情理之中。

孙令衔的话令杨、钱二人如鲠在喉。可是杨绛冷静,而钱锺书却焚心如煮。无论杨绛对他是否一见钟情,钱锺书对杨绛则是一眼即一生,再不能忘。他无法片刻停歇心中之记挂。随即便给杨绛写信,约她见面。两人约在清华工字厅的客厅见面。

也许,在见面之前,钱锺书在心中徘徊许久,设想过无数言语,该如何与她招呼,如何与她走路,如何把握自己的目光。杨绛或许也想过,但她从未与人恋爱过,懵懂之中只知道去见钱锺书,要认认真真,要仔仔细细。单单这一点思绪,已然是从未有过的。

两人见面,钱锺书脱口竟说:“我没有订婚”。其实,这也是情理之中。遇见对的人是分分秒秒都生怕那人不知自己心意。钱锺书似忘却所有或更温柔或更熨帖的言辞一般,一心只想她看到自己的清白,看到自己的决心。杨绛明白。因此,她回应道:“我也没有男朋友”。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你。

钱锺书,年长杨绛一岁,与她同邑,都是江苏无锡人,出生于书香世家。他原名仰先,字哲良,后改名锺书,字默存,号槐聚,曾用笔名中书君。1929年,他考入清华大学外文系。父亲钱基博是国学大儒。兄弟姐妹四人:长子钱锺书,次子钱锺纬韩,三子钱锺英,四女钱锺霞。身为长子的钱锺书,他的婚姻自然是钱家大事。

说到钱锺书订婚的事,也并非空穴来风。早年,孙令衔的远房姑妈嫁给了书画家叶恭绰先生。叶家是世家,叶恭绰曾历任北洋政府交通总长、孙中山广州国民政府财政部长、南京国民政府铁道部长等要职,诗文、书画、考古更是样样精通。

叶恭绰与钱锺书父亲钱基博关系甚厚。叶家有一养女,名叫叶崇范。叶家看中钱锺书,想把女儿许配给钱锺书,钱家也同意。唯有钱锺书和叶小姐,两两不肯。叶小姐容貌姣好,社交广泛,为人热情活跃。钱锺书看不上她,不打紧。她本有男朋友,自有她的去处。不久她便和男朋友私奔了。

听上去,叶小姐的性情与钱锺书不大般配。不过,钱锺书心中所喜,唯有他自己知晓。谁不曾在年少时候遥想过心上人的形容、气韵?只是,在遇见那人之前,仿佛总不大清晰。直至穿越人海,钱锺书看见了杨绛。只那一眼,他便知道:是她,就是她。

那是一个写信的年代。世事缓慢,无需匆急。一支笔,几页纸,昏默灯光下,拉开老旧的木凳,安静坐下。托腮想着,要在信里说怎样的话,才能将心中绵密悠长的爱意好好地表达。字斟句酌,小心翼翼。每一个字都写得用力,就好像她坐在你的面前,你的每一个眼神都想把她看进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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