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呛的!”父亲说,“回来好。”几年前,身为民办教师的父亲遭了辞退,在家闲不住,瞒着健康跑到附近矿山打井上工。干了几天,绞车撞断右手,惨痛截肢。又过半旬,瓦斯爆炸,埋下七八个矿工,月黑雁飞高,老板夜遁逃。父亲没钱治病,林健康在学校问导师借了三千块,虽说导师讲了不用还,可他自尊心强,靠编《蒲松龄的故事》还了债。现在,父亲左胳膊是完整的,右胳膊只剩下半条。天热,父亲在家里光脊梁或是穿短袖。怕吓坏村里孩子,出了门不管多热都穿上长袖。这会天凉,父亲披着灰色涤纶两用衫,脖颈后面的领子磨出丝丝缕缕的纤维线,一条袖管扁扁搭在身子侧面。
“您少干活,不能太累!”健康说着要替父亲烧柴火。
“烧水呢,不用人管了。”父亲起了身,“乡下人,一辈子干活,哪里怕累!就是教书,农忙时也得干活。”
“我二哥你放心,”健花抢道,“我不让我伯累!我知道,累了我伯的身子,就是累了我二哥的心!”
“真会说!”健康眼睛一亮,拍着妹妹的头表扬,“有长进,哪学的?”
“跟我二哥留下的书学的!”健花歪着脑袋。
林健康笑了。案头上摆着一只猪头,还有一大锅煮了半熟的五花肉,“请客啊?”他问。
“请客!请我哥你!”健花抱住哥的胳膊,“我滴了麻油,麻香!”
“健花昨天去买的,算准了你今天到家,都是给你做的。”爹说,“先来吃早饭吧,健花也忙了一早上了。白面馍馍,面疙瘩汤!健花,给你哥盛去!”
“喊我回来,什么事?”健康坐下问。
健花正往桌上端汤,听到二哥的问话,身子一斜,放下碗,转身跑到灶台前。她支棱起耳朵,背对大家,拿了只大碗,慢慢垒上几个大馍馍。
娘放下手中的筷子,瞧了眼父亲,好像说这是你的儿,你来说。
父亲冲着健花的背影:“等你大哥来去送吧,一个女孩子家。”
“送什么?我去。”健康说。
父亲道:“对门那个小掌柜,每月给二十块钱,在俺们家搭伙,怕有人来买东西,每顿都是俺们把饭送过去。”
“那我去。”健康起身。
“你刚来家,等会让你大哥去。”
“还是我去,这几个月都是我送!”健花红着眼圈,赌气道,“我可不怕丢面子!”话音未落,闪身出门,小鹿一般轻盈。
父亲又咳两下。娘不满父亲的拖沓,实话实说:“健花啊,喜欢那个小掌柜的,我和你伯瞧着,想请个媒人,可你哥死活反对。找你回来就是听听你的意见。”
怪不得呢,健康想,直觉妹妹长大了,情态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仔细琢磨,是多了羞涩和忸怩,妹妹恋爱了!健康高兴地说:“健花喜欢就成,我大哥也得尊重健花的心思啊!”
几年前大哥说要把房子借出去,父亲害怕人家生意不好交不上房钱,水电扯皮,更害怕将来健壮再婚人家不肯搬出去,没赚几个房钱倒惹上一身腥。大哥磨破了嘴皮,说小赵是个本分人,不会赖账搞事。村里乡里开杂货铺的,也都是越开越大,没一家赔本。最后大哥说,小赵二十出头,比健花大两岁,不喝不赌,老实肯干,还没对象。到了咱这儿,说不定就跟哪家闺女对上象,到时候连铺子带人都是女方的,更不怕他跑了。听到这里,父亲才动了心。第二天,大哥就扒墙开店。
“你大哥说了,要是提亲,就把房子收回来,关铺子,撵人走!”娘说。
“为什么?当初不就是大哥介绍来的么!”
娘叹气:“也不知道你大哥怎么想的,鬼迷心窍了!”
娘又说:“健花也二十出头了,在乡下算大姑娘。以前别人给介绍前村老曹家的儿子,流里流气的,健花没看上。自从小掌柜的来了,健花就没再相过亲,死心塌地喜欢上人家了。”
林健康说:“我只瞧了几面,这小掌柜的看起来很正派。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哥为什么反对?”
“你哥说,公路没过来,怕铺子倒了,将来健花跟着受苦。”父亲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