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天】
清晨,我刚刚才从嘉义市区躲掉一辆警车的追缉,浑身冒冷汗、余悸犹存,体内的饥饿更盛,自从上次那条狗之后,我不知道又几天没有进食了,忍耐又已来到了边缘,手握方向盘的我,随时都会和理智一同出轨。
前方路口由黄灯转成红灯,我右前方车道的轿车,已在路口停下,而我看见斑马线上一名身形佝偻的老太太拄着拐杖,正蹒跚地走过路口。
对不起,我实在是太饿了。
我没有放慢速度,反而重重地踩下油门。
【第零天】
“苏正国!苏正国!起来了。”
我在睡梦中被轻易唤醒,事实上,宣判后的这几个月,我没有一天睡得安稳。
牢房外来了两名狱警,透过深夜铁窗外的黯淡月光,我依稀看见他们的面容,一位年纪较大,中等身材,嘴巴正下方有颗黑痣;较年轻的另一位则留着利落平头,看起来短小精悍。平头狱警拿了一套新衣服叫我换上,我明白他的意思,该来的总是躲不掉。
即便如此,我拿着衣服的手却仍止不住颤抖,我的动作很慢,换了有生以来最久的一次衣服。
然后,我跟他们走出了牢房,他们一左一右带着我往前走,我的脚步很慢,不是因为沉重的脚镣,而是我知道,在深夜里等着我的是什么。
“阿国大仔,怎么这样慢吞吞的啊?”平头狱警似笑非笑地挖苦我。
“你会怕吗?”黑痣狱警也加入嘲讽。
我沉默,此刻根本没心情去搭理他们。
“怕什么啦!你把肉票活活饿死的时候,怎么不会怕?”平头狱警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情绪。
我依旧沉默,尽管被他的话又挑起对那天场景的回忆,披头散发地她蜷缩在地,活像条干瘪的虫。
你问我会不会对她感到亏欠?
前往刑场的路不够长,所以我无法好好思考这个问题。
寂静的深夜,被我手铐脚镣的哐啷哐啷声划过,我一路来到刑场旁的侦查庭。
里头等待我的,是穿着黑色法袍的书记官,以及穿着紫色法袍、戴金框眼镜、四十岁出头的男检察官。
检察官确认我的身份之后,说待会儿要执行死刑,问我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我想说话,脑中却只充满了不想死的惧怕与脆弱,我的嘴唇发颤,没想到到最后,我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检察官请我离开侦查庭时,我瞥见他推了推金框眼镜,暗暗地叹了口气。
离开侦查庭,距离刑场不过就剩下几十公尺。
刑场地上铺满了黄沙,中央垫着一床棉被,而在一旁的小方桌上头则摆着卤味、包子、馒头、牛肉等饭菜,还有一瓶高粱酒跟一包香烟。
我知道,这是传闻中的最后一餐,但现在全身软弱无力的我,只感觉体内翻搅着恶心,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于是我只能用颤抖的手点了根烟,让烟雾弥漫视线,模糊我不愿面对的真实。
但该来的总是躲不掉,大概十几分钟吧,身材魁梧的枪手已经准备就绪,我被两名狱警带到刑场中央那床棉被上,我趴了上去,法医从颈后注射麻醉药剂,据他的说法,我八秒内就会失去意识。
然后,整座刑场陷入一片死寂。
我知道,枪手正在我身后用枪指着我,而我不敢倒数自己的人生还剩下几秒,我拚命地张口呼气,眼睛尽我所能地环视四周,每一口、每一眼,都可能是我的最后一次。
──我看见她就躺在我面前,披头散发地蜷缩在地,活像条干瘪的虫,关不上的眼里,有说不出的怨恨。
然后我听见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