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天】
我无法详细描述这三个月服刑的过程,毕竟那股有如鬼魅的饥饿,不断地干扰我的理性,我无法理解或想象,监所里的生活如果剥夺掉三餐,该怎么度过。而这段期间,我也常常因为极度饥饿而冒冷汗、视力模糊、晕眩,乃至昏迷,但监狱医师的诊断结果,却显示我的身体状况一切正常,更严苛的解释,就是我在装病,于是换来了强度加倍的惩罚,不仅狱警一个比一个爱整我、刁难我,就连狱友都看我不顺眼,私底下对我动手动脚,而狱警对我身上与日俱增的不明伤疤与瘀青,当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了生存,我只好极力隐瞒自己的饥饿,即便所有生理的反应都向我发出警告,我还是咬牙忍耐下来,有太多夜晚我蜷缩在墙角床边,像是毒瘾发作的“毒虫“一般,让饥饿恣意地吞噬我的五脏六腑。
我好饿,好饿。真的好饿……
当我出监时,我的体重比入狱时减少了十七公斤,我走出监狱时,双手双脚都在颤抖,因为虚弱,更因为饥饿,我知道一切都已来到了边缘,于是我回到布满灰尘的家中,拿了货车钥匙就往外走,我开着货车上路,当然不是送货,被关了三个月,想必早就被老板炒鱿鱼了,我只是知道自己必须要逃,逃离这里,逃离饥饿,逃离这个疯掉的世界──虽然我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逃。
也许在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又或许我真的命不该绝,我漫无目的地开着货车行驶在省道上,当三个多月未进食的饥饿,即将一拳击毙了无生趣的我连同正在驾驶的这辆货车,令我们一起撞向毁灭时,我目睹了一场车祸。
我前方的黑色休旅车,面对一只突然从路旁冲出的黑色土狗,刹车不及,直接将它碾了过去,差点打滑翻车的休旅车也没多作停留,反而加速驶离现场。
那条一命呜呼的土狗,就这样躺在地上,破裂的肚子流溢出黄白肠液与红色鲜血,它的眼睛没有阖上,还圆睁着车祸瞬间反应不及的惊恐双目。
来来往往的车辆都绕过了它,没有人愿意停车下来多看死状凄惨的它一眼──除了我,我将货车停在路旁,下车走近它的尸身。
省道上来去的车辆不少,于是我先将它拖到一旁,而在这个过程中,我闻到呛鼻的血腥味,那是生物体内最原始的气味。
我吞了吞口水。
我的手沾染了它的体液,从它破裂的肚子流出的体液。
我将它慢慢放进了嘴里,吸吮。
我想我疯了,无法承受的饥饿已经将我逼疯。
味蕾传来的滋味,竟是那么无法抑制的令人贪婪的美味,虽然满嘴的血腥滑腻,却扎实地带给我“肉”与“食物”的认知,我积压已久的饥饿,开始一点一滴地得到解救,我忍不住狼吞虎咽起它的尸身,不管我脸上身上溅满的液体多么狼狈,我只知道要不断地用“塞入”与”吞咽”寻得满足。
而当体内如火焚的饥饿稍稍得到遏止后,我才发现周遭放慢速度的车辆,里头有很多不友善的眼光。
我没有忘记自己为什么被鞭刑,又为什么被足足关了三个月,于是我抓起它残剩的尸体往货车上跑,我知道自己必须要逃,刚刚目睹我当街吃狗的民众,也许有人已经报警了,我不能再被警察抓到了。
我继续开着货车,行驶在逃逸的路上,嘴里却停不下咀嚼一块块的皮毛、生肉与血水。
我想,我至少能躲掉一阵子的饥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