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朱六让白铁嘴找人看看刘大海的动静，怕大海不能下地出不了门，陆大肚子不好动手。次日一大早，白铁嘴打发陈淑兰去三角地转了一圈，敢情刘大海不但能出门，还在家门口摆上了破烂摊儿了。前天头晌午，大海拉着排子车到永定门外运黄土，往回走到城门脸儿时，遇到了受朱六指使来找碴儿打架的天桥五虎，双方交起手来。一来是他身强体壮，还有点武功底子；二来天桥五虎没下黑手，因为朱六不让他们动真的。所以大海没受什么伤，在炕上躺了一天，光生闷气，憋不住了，今儿个一早就下了地，在家门口摆好摊子。

大海全家四口：二老双亲、妹妹秀兰，住在天桥三角市场的两间小土房，一家人靠卖黄土、拣砖头、卖破烂为生。他家斜对门就是镇天桥陆大肚子的家。刘大海家门口的那个破烂摊儿，无非是些钳子、水桶等小五金和手使的家什。陆大肚子出来进去的，总要从摊前经过，只要发现大海摊儿上有胶把钳子、铅铁水桶这类好一点的东西，就随手拿去，高兴了，扔下几个子儿；不高兴，干脆白拿，弄不好还骂上几句。大海一家敢怒不敢言。

陆大肚子是“九一八”事变那一年从关外跑到这天桥市场的。先是卖假药，“七七”事变后他投靠了日本侵略者，当上了伪治安军的军医官。两年后他又重返天桥，鬼子委任他当反共反人民的新民会会长。这家伙借着鬼子的势力，称霸一方，买卖华工，欺压百姓，无恶不做。去年，他要盖新房，让大海一家为他拉黄土，拣砖头。陆大肚子还暗地里派人挖开街上的阴沟，起了公家的两车整砖。外五区警署听说有人私挖阴沟，派出五名巡警赶到陆大肚子家，从后院找到了那带着阴沟污泥和臭气的两车整砖，人赃俱在，巡警要带人。陆大肚子指着斜对门刘大海家说：“各位要抓人，抓对门的那个楞小子吧。刘家靠拣砖头挣饭吃，我院里的这些砖头、黄土全是从他手里买来的。”说着，陆大肚子把十块大洋悄悄地塞进领头的警官口袋里，说：“各位辛苦，各位辛苦。兄弟手头太紧。攒下俩钱，都便宜他老刘家了，换了这一堆又烂又臭的砖头，还换出事来了。让兄弟们跑了一趟。”领头的警官按按口袋，冲那四个警察使了个眼色，离开陆大肚子家，冲过大街，进了刘大海家小屋，不问青红皂白，把刘大海抓到警署审问，一口咬定他破坏公产，图谋不轨。大海据理申辩，穷街坊们也愿意给他作证。可是那年头哪有穷人讲理的地方呀！大海挨了一顿打，被拘留了半个月才放出来。

就这样，大海一家辛辛苦苦拣了半年的砖头全让陆大肚子给霸占了。陆家在后院又盖了七间房，所用的黄土也全是大海父子起早贪黑拉来的，到头来一个子儿不给，全家半年来的汗水全付诸东流。刘大海哪儿受得了这样的欺辱？他双眼都气红了。从拘留所回来的那天，他从晌午就坐在家门口破烂摊旁，盯着陆大肚子家院门。陆大肚子那肥胖的身影一露面，他操起一把西瓜刀就要和陆大肚子拼命。老娘和妹子秀兰死死拉住他不放，刘老头在门口挡着大海去路，老泪纵横地劝阻道：“孩子，咽下这口气吧。爹知道你委屈，咱一家子谁不委屈呀？咱不为别人，得想想你没过门的媳妇巧贞啊！你被关的这半个月，她每天都来打听你的信儿，把她愁得都不像样儿了。孩子，咱还得往下过呀！爹妈受了一辈子委屈，盼的是什么呀？”大海心里猛地一震，西瓜刀落到地上，背过气去，倒在他娘怀里。大海娘捧着儿子的头，眼泪滴在儿子的脸上，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