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让标五块钱吗?”大海抄起装钱的小笸箩,底儿朝上在门上磕两下说,“你瞧瞧,我除了你这只桶,根本没开张。就你这五块钱,谁扣你的啦?”
“嘿嘿!”陆大肚子又推推头上的草帽说,“你没开张,就得赚我的呀?那么大的厚铅铁水桶,卖十五块就够便宜的了。卖五块?还白给你呐。你说怎么着吧?”
在一道闪电中,陆大肚子左手又推了推草帽边,右手一挥,一瞪眼,吼道:“你交不交吧,不交出来我就搜!”
在这一刹那,大海爹心里猛地一动:那年大年根儿底下到海子里村血洗我一家的治安军头子不就是这个家伙吗?错不了,就是他!刘老头心里沸腾起来,你这个恶鬼,一夜你害了我三口子,还有我那没出世的……那天屋里黑,你戴着礼帽穿着治安军的狗皮,我没看准你。今天算找着你了。
大海爹没看错,陆大肚子正是七年前除夕夜里血洗大海家的治安军领头的家伙。原来,那天夜里,驻南苑大红门的一队伪治安军狂饮滥赌,到了半夜,总赢家是医官陆鸿奇,而最大的输家是一个叫王成明的伪治安军小队长。这王成明是海子里村伪维持会长的三小子,他早就对大海的姐姐翠兰垂涎三尺了。这次在大年三十输得这么惨,谅他爹也不会替他还这个赌账,他这才趴在陆鸿奇耳边嘀咕了半天。陆鸿奇大嘴一咧说:“弟兄们,咱们去开开荤、弄点外财去!”
从大红门到海子里村没几步道,他们闯进大海家院里,陆鸿奇光惦着找女人了,根本没注意大海爹娘。这群魔鬼捅死大海他哥哥,糟蹋了大海他嫂子,带道的王成明又冲进东屋要糟蹋翠兰,不料却是个空屋子,后窗户开开了。王成明说:“不玩上这个妞儿太可惜了。她跑不了,准是跑到镇刘营她姥姥家去啦。没多远,哥儿几个跟我走。”这群魔鬼蹿出了海子里村。
由于那天夜里刘老头没看清楚,加上陆大肚子在日本投降后第二年回来时,身上的治安军制服已经扒下来,又隔了这么多年,刘老头根本没想到陆大肚子就是过去的仇人。这会儿认出来,刘老头双眼像要冒火,真想冲上去把仇人活活咬死。可是,没容他冲上去,陆大肚子已经冲进屋里,抓住大海衣领,啪啪啪打了好几个嘴巴。大海急了,抄起墙犄角的扁担就冲陆大肚子抡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当大海的扁担抡到了陆大肚子腰眼时,这个像狗熊似的家伙噌地跳起多老高。大海的扁担扫空了,没容他转过身来,陆大肚子已经落地,一个扫膛腿把大海踢了个嘴啃泥。刘老头刚要扑过去救儿子,突然从外面冲进两个穿黑雨衣的人来,将刘老头和大海按在地上拳打脚踢。惊呆了的大海娘和秀兰见事不好,忙大喊“救命”。可是外面大雨像瓢泼似的,根本没有行人。但这呼救声却惊动了陆大肚子,他冲那两个黑衣人说声“快走!”当那两个人出了门,陆大肚子从破烂堆里抄起一根姆指粗的铁棍,照着大海后脑勺狠狠地抡了三下,血立刻从伤口流了下来。刘老头见儿子遭毒手,想爬起来去救,可是没爬起来,却昏了过去。
一直到天黑时,刘老头才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躺在外屋的炕上,老伴一边啜泣着摸自己的头,一边不时地朝里屋张望。他微微扭头一看里屋,见亲家母和巧贞在儿子的床前,还有闺女秀兰在陪着她嫂子哭。他心头不由得一紧,猛地坐起身来喊了一句:“大海,大海!”
里外屋的人全吓了一跳。里屋的人全出来了,争着过来扶刘老头,劝他快躺下。
“大海他,他怎么啦?”刘老头着急地问。
“爹,我哥还没醒过来。他后脑勺和后脊梁还流血,止不住。巧贞姐都快急死了!”秀兰急得抓住刘老头的手说,“爹,您得快想个辙,救救我哥呀!”
刘老头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知道儿子还活着。他忙下地穿鞋,可是身上的伤疼得他直皱眉头。他咬着牙站起来,走到门口,回头对老伴说:“我上朱韦家去找点红伤药,给大海止止血。这就回来。”
刘老头路过陆大肚子家门口时,又听到唐杨氏的哭声和陆大肚子那狼嚎似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