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张黄狗一听孙少帅要去仁民医院,不由得吃了一惊,他以为孙少帅是去看望刘老头呢。他所以这么猜想,是因为孙少帅对陆大肚子一直不满意,尤其是陆大肚子在春华园看上唱《天桥曲》的红宝后,孙少帅更把他看成了眼中钉。刘老头宰了陆大肚子,对孙少帅不是少个眼中钉吗?
其实,张黄狗把他主子估计得太简单了。孙少帅去仁民医院另有用意。孙少帅跟仁民医院院长石坚不对付,共不了事,可他却在这个医院收买了好几个狗腿子。他这会儿就是想去找他的人问问刘老头的死活,要是死不了,他打算命令他的狗腿子偷偷把刘老头弄死,因为孙少帅敏锐地意识到,这个卖黄土的老头子要是死不了,就会成为天桥穷鬼们崇拜的英雄人物。他那张嘴再没完没了地数落陆大肚子办的那些损事,更能激起穷鬼们的火儿。在孙少帅看来,陆大肚子虽说霸道得有点儿蠢了,以致死在穷鬼刀下,但陆大肚子毕竟是自己一条船上的人。他人不是死了吗?他还有几个老婆,还有一大帮徒弟,得让他老婆徒弟告刘老头去。刘老头要是活着,一过堂他准得数落陆大肚子办的那些蠢事儿,这个官司就不好打了。要是刘老头死了,甭管陆大肚子办了多少蠢事儿,反正死无对证,官司就能打赢,穷鬼们这口气就出不来。他要找《燕南日报》的主笔卞国砚,是想让卞国砚在报上写文章,跟着起哄造谣,把水搅浑。因为《燕南日报》是孙少帅拿钱办的,得按着他的旨意干。
当孙少帅来到仁民医院,进了化验室时,他的一个爪牙忙起身让坐说:“孙大爷,您老人家怎么上这种地方来啦?有事儿捎个信儿叫我们一声不就行了吗?”
“少废话!”孙少帅说,“刚才有个抹脖子自杀的老头子弄到你们医院来啦?”
“一个外乡人抱来的。”那个爪牙说,“这会儿又抱回去了。这老家伙流血过多,刚来工夫不大就咽气了。”
孙少帅心里头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在门口迎上卞国砚,一挥手说:“走,上永利居,我有话跟你说。”
提起孙少帅出钱办《燕南日报》,到这会儿天桥的许多头面人物都纳闷儿,说孙少帅钱太多了,没地方花去啦,这才办报纸闹着玩。他们哪里知道,孙少帅之所以成了“一跺脚,整个天桥都乱颤”的人物,是同报纸有很大关系的。原来,孙少帅的父亲孙大帅,在袁世凯时期当过一个省的督军,在袁世凯称帝八十三天一命呜呼后,在政坛上就吃不开了,到天津租界当了“寓公”。孙大帅死后,他儿子孙少帅继承了家产,这位花花公子,不学无术,整天只是吃喝玩乐。但他家产不计其数,也不怕他挥金如土。这位少帅在天津玩腻了,于民国三十五年来到北平,到天桥转了两圈。因为他自幼酷爱听戏,爱听曲艺,爱看杂耍,他一下子就迷上了天桥这块地方。
他认为,论曲艺杂耍,天桥这儿的艺人可以盖过天津。不说别的,单说那有名的“八大怪”,就全是出类拔萃的艺人:“赛国脚”朱韦的气功和掼跤场子,在三角地这么多年,还没遇到过敌手;“云里飞”柏保川是富连成科班出身,也在三角市场撂地卖艺,唱滑稽二黄,逗起哏来,令人捧腹;唱双簧的“大狗熊”孙茂才,一上场连说带比划,包袱一个接一个,声情并茂,别有情趣……还有数不清的艺人在中心市场、三角市场撂地唱大鼓、说评书、唱坠子、练杂技。再说戏曲,京剧、评剧、梆子样样有,还不是一处,光那戏园子就有路东的燕舞台、乐舞台、歌舞台,路西在中心市场一拉溜儿就有吉祥戏院、升平戏院、振先戏院、小小戏院、葵花舞台,往南数还有丹桂戏院、万盛轩、德盛轩、天乐戏院、小桃园。看电影有中华电影院,还有赛马场、马戏棚子、潘家魔术大棚……孙少帅玩了好几天,也没玩全。他惊叹道:“这天桥简直让人眼花缭乱,是五花八门什么玩意儿都有的大游乐场。这可是块宝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