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张澜在当省长时期,四川有一年闹灾害,他的四弟致书给他,说希望在政府部门谋一个低微的职位,以挣一点现钱养家糊口。张澜就回信说,“我受百姓推举,实为百姓仆役”——那时他就谈到“权力是谁给的”的问题,说身系一切权力都是百姓所委托,怎么能用这样的权力来为自己的弟弟安排职位?然后还写到,“弟如爱我,应体谅我的心情,以在家中替我孝敬、侍奉老母为最好”。
这样的事并非仅此一例。出任川北宣慰使后,亲朋故友来托关系的越来越多,张澜不胜其扰,后来干脆辞职一了百了。
尽管后来又被时局多次推上高位,张澜的风格却从来不变,一直坚守着“清廉为民”的原则。在任时,张澜总把母亲和妻子留在乡下,让她们依旧过着养猪、种地的农村生活,绝不会因为自己当了“官”就让家人鸡犬升天。平日里的张澜也自是两袖清风,不但不会收受贿赂,对外应酬还总是自掏腰包。一来二去,张澜负债累累,不得以将祖辈留下来的几亩薄田变卖,家中一贫如洗。
梁晓声:当时南充地区有一名军阀受别人的唆使,兴起了“倒张”的念头,派了一些密探到张澜的家乡去,打算在生活方面找到张澜一些做人、做事上的破绽,或者用我们今天的说法,一些腐败的证据。结果去侦探的人回来给他打报告说,“但见环堵萧然”,就是说墙上什么都没有;“一屋空空,家人庵居素食”,庵就是道庵的庵,一家人过着出家人一样清苦的生活,“无可窃物”。这个军阀听了之后,沉吟良久,长叹一声,“天使张澜如此清政,‘倒张’必遭天谴”。后来他就完全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然而为官清廉并没有为张澜换来他所梦想的桃花源。局势早已不在他的控制中,成长起来的军阀们开始了连年混战,张澜视线所及,四川万里疆土硝烟滚滚,民不聊生。1918年,在军阀的压力下,张澜被迫离开四川,前往北京。临走前,竟有巨匪拦路赠银,张澜在民间所受尊崇,可见一斑。
张澜在郁郁之下离川上京时,他绝不会想到,这次上京将给他带来巨大的收获。
就在他上京的次年,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在提倡民主与科学,反对封建迷信的新风气下,流行于世面的各种思潮汹涌澎湃,中国社会被推向大变革的前夜。
张澜看到了这样的变化。虽然身为北洋政府的朝中人,但张澜一直汲汲于新知,自然对新文化运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经常阅读陈独秀主编的《新青年》,也很欣赏胡适提倡的白话文运动,不仅如此,他还做了李大钊任总编的《晨报》的董事长,新文化运动的诸位干将都曾是他的专栏作者。从1918年到1920年,张澜与五四运动的领军人物交往频繁,思想渐渐地随时势而改变。
张茂延(张澜的女儿):他在北京的时候设立了四川省长行署,但是没有事情,所以一天(到晚)就在街上逛书店之类的。他那时候在找国家的出路,一边是苏联的榜样,另一边就是英美那些(国家的榜样)。他对于孙中山的革命已经觉得有些失望了,觉得那种革命不能够彻底地救中国。
那时候,十月革命刚刚发生不久,“社会主义”对中国人来说,还是一个太新的名词,人们还没有能力把它和中国的未来相联系。在欲知其底蕴的冲动下,年近半百的张澜开始研究这个为劳工的新主义。
张茂延:苏联的大的情况他们晓得,但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具体是什么情况他们不晓得,所以那时候到处找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