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帝眼一眯,摆手冷声道:“行了,此事日后再议,你且出去吧。”
韩烨应声称是,行礼退了出去。
信步走出的嫡子神色平和,仿若毫不在意他这个父君的怒意。上书房的大门被轻轻掩住,嘉宁帝吐出一口浊气,神色晦暗不明。
“陛下,饮口安神茶吧,这茶叶是四公主前几日亲自去御苑里采摘的。” 赵福低声道,轻手轻脚地将一盏幽香清淡的素茶放在御桌上。他侍奉嘉宁帝几十年,自是知道他的喜好,也知道但凡那件事被提起,后宫必受半月雷霆之怒。所以,这时候想办法让嘉宁帝恢复心情很是重要。
果然,嘉宁帝神色一缓,“韶华是个懂事的。”他端起清茶抿了一口,突然道:“赵福,你说朕当年留下她是不是做错了?太子如今端着太祖的遗愿,硬生生护住她,倒实在让朕难做。”
若您真想除掉那人,天下有谁可以阻止?不过是借太子的借口罢了。赵福可不敢把这句话说出来,只垂眼恭声道:“陛下皇威震天,帝家不过当年风光,如今区区蝼蚁安敢与我大靖皇室争锋?”
“那可不是什么蝼蚁。”嘉宁帝低喝,眼底渐有复杂之色。
“老奴失言,请陛下恕罪。”赵福急忙跪下请罪,面露惶恐。待嘉宁帝摆手道“罢了”,他才慢慢退了出去。
“蝼蚁?帝盛天,若你知道有一日,帝氏一族会被一个阉人称为区区蝼蚁,你当年……可还会将这半壁江山拱手相让?”嘉宁帝凝神望向书房左首案桌上端正置放的墨绿铁剑。
低晦莫名的声音自上书房中隐隐传出,青天白日里,竟硬生生让人觉出冰冷的寒意来。
天近黄昏,礼部后堂。
龚尚书一整天忙活着安乐寨诸事的细节安排,临到傍晚才起草嘉宁帝早朝上赐下的封赏诏书。他正欲下笔,急匆匆的吆喝声在堂外骤然响起,他笔尖一顿,一团甚小的墨汁便滴在了明黄的卷轴上。
“龚老兄,今儿个天道不错,明日又是休沐,不如陪我去楚馆里瞅瞅,躲在这个偏堂里忙活啥?”只见一人裹着一身颇不齐整的朝服走进来,三十开外的年纪,相貌平庸,一双眼转得甚是活络,乍一看还带着几分市井俗气。
龚季柘年过五旬,是铁板钉钉的两朝元老,性子耿直倔强,极少有人能让他难以应对,偏生面前之人天生一副死皮脸,领教数年,他倒也习惯了。
“胡闹,本尚书长你几十岁,你恭称便可,休要每次来套近乎!楚馆那种地方,堂堂朝廷重臣岂可随意提起!”龚季柘拂袖,头疼地看着圣旨上的污渍,用笔墨极快带过,吹胡子瞪眼地继续道:“再说安乐寨举寨归降,户部分列的赏赐不少,你哪来的闲心到处逛?”
来人为户部侍郎钱广进,龚季柘一度觉着,钱广进的父母倒是实在,取了个这样的好名。作为大靖王朝最富有的商人,区区五年时间,这钱篓子便为自己在朝堂上铺了一条康庄大道。
大靖建国后,头些年施恩天下,没积下什么银子,嘉宁帝又是个好战的皇帝,每年征战都要耗掉大半个国库。前几年打仗时缺银子,差点就要靠增收赋税来支援疆场上的将士。
增收赋税这事在当年闹得很大,嘉宁帝的旨还没下,一堆老臣子便跳出来哭天抢地,上书称不可劳民。就在嘉宁帝头疼之际,巨富之家钱氏一族的新继任者便将九成家产捐献国库,称皆因得英明之主庇佑才得以攒下殷实家底,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方为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