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娘娘庙 二(1)

张马丁的第八天 作者:李锐


就像是命中注定的,从到天石镇的第一天,张马丁无意间闯进一个伤心的秘密当中来。晚祷的弥撒开始之前,莱高维诺主教把张马丁介绍给大家:

“兄弟姐妹们,这是圣主最忠实的仆人,从阿尔卑斯山下的瓦拉洛市圣保禄(圣保罗)修道院来的乔万尼·马丁修士,他的中国名字叫张马丁……”

莱高维诺主教的话音未落,座位中间传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圣母啊……他怎么来了……”

接着,有人从座位里滑倒在地上。在一阵慌乱中,他第一次听到了她的名字,“玛丽亚修女!玛丽亚修女你醒醒,快醒醒!”

马上,有人拿起了祭台上的水瓶,把冷水淋在她的脸上。教会医院的医生马修博士拿出随身带着的精巧的嗅盐瓶,打开瓶盖放在她的鼻子下面。昏暗的烛光和人影中,张马丁看到了一张惨白、悲伤的脸,看到了额头上细密的皱纹和散乱的白发,被淋过冷水的脸上湿淋淋的,分不清到底是水珠还是泪珠。

很快倒在地上的玛丽亚修女在嗅盐的刺激下睁开了眼睛,看到人们一派惊恐、疑问的神色,她脸上露出极为痛苦的忐忑不安:“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真是对不起大家……我好像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随即她中断了话题,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努力挣扎着想站起来。身边的修女们纷纷伸出手来,却被马修医生阻止了。

“大家先不要动,玛丽亚修女,你现在需要再安静地躺一会儿。”

众目睽睽之下,玛丽亚修女虽然停止了挣扎又躺下去,但却分明更加无助地陷入在自己的忐忑不安当中,就像一叶扁舟无遮无拦地在急风冷雨里飘荡。

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玛丽亚修女的身世,她也从来没向别人提起过只言片语。人们看到的只是一个极为虔诚的修女,一个整天默默无闻辛苦操劳的人。在天石镇天主堂,玛丽亚修女的虔诚是出了名的,她的虔诚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苛刻。玛丽亚修女在一切时间、一切事情、一切举止上用超出教规教义的苛刻来对待自己。玛丽亚修女的本职工作是教会医院的护士,可是一年四季、每日每时,她永远都在忙碌,医院、育婴堂、教堂、厨房,到处都会看到她忙碌的身影,她好像一支不知疲倦、永远燃烧着的蜡烛。有人曾经多次问过她,为什么要这样,玛丽亚修女从来都是冷静地只回答一句话:“只有这样天主才能成为我的全部和唯一。”

显然,刚才玛丽亚修女突然晕倒在了自己的虔诚之外。张马丁本想上前对玛丽亚修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看着杂乱的人们,他忍住了自己的震惊和感动,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人们身后,注视着被悲伤击倒的玛丽亚修女。他是在后来一次单独相处的时候,才有机会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玛丽亚修女,我真的没有想到,因为我让你想起那么伤心的事情。”

玛丽亚修女掩饰道:“没有关系,乔万尼修士,是我自己不好。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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