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玛丽亚修女，我不该再次提起你不想回忆的事情。”

玛丽亚修女抬起眼睛看着他，“孩子……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孩子……”

“玛丽亚修女，谢谢你给我这样的感情。”

“孩子……那天傍晚，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儿子洛尼亚，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本来以为进了教会与世隔绝就会忘记一切……看来做母亲的，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孩子……”说着玛丽亚修女在胸前画起了十字，“圣母作证……我并非不忠于天主……圣父爱他的孩子，我也爱自己的孩子……我之所以放不下这件事情，只是因为害怕，我怕如果我不记着洛尼亚，这个世界上就永远不会再有别人记着他了……”这样说着玛丽亚修女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乔万尼修士，我知道，我不是圣徒，也不配做圣徒，我到底只是个普通的母亲……”

张马丁感动地握住她的手，“玛丽亚修女，你不要解释，做母亲是没有错的，无缘无故的爱不需要理由……”

玛丽亚修女抬起眼睛来，“修士，你真这样想？”

“真这样想。玛丽亚修女，我是孤儿，从来就没有体会过父母之爱。原来我还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觉得自己得到了比父母之爱大得多的爱，现在我终于明白一个孤儿很难真正懂得什么叫父母之爱，那天傍晚，你让我第一次真正看见了母爱的力量有多大……这让我忽然想到，在此之前我根本就不懂得，天父为了拯救我们而献出自己的儿子是一种什么样的煎熬和爱……”

突然间，玛丽亚修女抽回手来，捂住了自己的脸，泪水从指缝里止不住地流下来，“……孩子，你没有做过母亲，你不知道这力量叫我多么难过……如果不是教堂的围墙，也许我早就不在人世间了，活着对我早已经成为一种煎熬……修士，我一直在担心到底能不能把自己的生命真正地献给天主，而不是留给我自己……”

“玛丽亚修女，我们从遥远的意大利来到中国，我们早已经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天主了，这不需要你用忘记儿子来证明。”

一面说着，张马丁把哭泣的玛丽亚修女拥抱在自己的怀中。就在那一刻，晚祷的钟声舒缓地响起来，当当作响的钟声从高高的钟楼上传出来，沉稳地向炊烟升起的村庄和空旷的田野散去，持续舒缓的钟声，把人的身心整个包裹在微微的震荡之中，包裹在温暖的劝说中。

一切都是多余的。张马丁和玛丽亚修女一起沉浸在被夕阳温暖的钟声里。

从那以后，他们之间有了一种不言而喻的情感和信赖。装着张马丁尸身的棺材就放在圣母玛丽亚画像的脚下，祭台上的蜡烛一直为他点燃着。三天之后，玛丽亚修女终于把那件长袍做好，绣好了长袍上的十字架。玛丽亚修女决定把张马丁的脸清洗一下，再把长袍给他盖在身上。当她叹息着把打湿的冷毛巾轻轻敷在额头的伤口上时，忽然觉得张马丁的身体抽搐了一下，玛丽亚修女惊恐万状地拿开了毛巾，为了不使自己倒下去，她紧紧抓住了棺材，浑身颤抖地对着尸体发问：

“乔万尼……乔万尼……难道你活过来了吗……孩子，你真的又活了吗……万能的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