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言以对。当人们在这儿欢娱的时候，我母亲的前夫和我的哥哥，此刻就匿身在再生砖干涩的缝隙中，在这他们从未来过的陌生城市里，在这与他们一辈子的惯常生活格格不入的时空中，一阵阵地发出伴唱似的婉转回声，取悦客人们，让他们陶醉，忘掉生活的艰辛和疲惫，让他们大把花钱买乐，不再觉得有什么悲恸，然后才好精力充沛地重新投入工作。但这并不仅仅是城里人对刺激和新异的追求。人们还好像从中获得了一种对未知事物的久盼而玄怪的解释，勉强能够用来说清楚他们为何今夜在此。

“我有一件事情想请教您。”吧主是个打扮新潮的大男孩，他腼腆地说。

“你说吧。”

“是这样，我很好奇的是，灾区的人们每年在那个忌日到来时，都做些什么呢？”

“这没有什么可好奇的。据我母亲讲，那天村民们并不参加任何有组织的活动，而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时候到了安静一些就是了。”

“那么，再生砖呢？”

“它们在这一天保持沉默。”

“哦，明白了。来，我们再干一杯吧！”

用再生砖砌的酒吧，就这样在城市里雨后春笋般出现，而且，慢慢地不仅是酒吧，而是延及各种新派建筑。受材料供应量的限制，如果不能全部由再生砖砌就的话，至少在房屋的关键部位，也一定要用再生砖来打底。这已不仅是施工的标准，而是成为时尚，尤为成功人士推崇。从最浅显的层面讲，人们觉得这代表了绿色的理念。可以说，再生砖的出现，挽救了城市里濒于崩溃的房地产业。至于那些豪华别墅，则会较大面积地使用再生砖，使房价重新涨上天，但却吸引了大批有钱人的入住。

当每一个人都面对再生的时候——这是一种体验，也是一种考验——很快地，废墟就成为一种比石油还要稀缺的资源，价格高涨，供不应求，常常要通过很硬的后台和关系才能搞到一些残砖碎瓦。农村里不少砖厂转产了，它们不再生产砖头，而只是向城里人倒卖早先存储下来的瓦砾。那时候，很多人都希望再爆发一场灾难，以产生更多的废墟。对灾难的渴望成为压倒性的社会情绪，甚至某个地方只要发生一起普通的伤亡事故，建筑师、商人、游客……便都蜂拥而至。后来，科学家发明了灾难探测器和预报器，不仅仅在陆地上，而且在大洋深处，在天空中，在大气层外，在行星和恒星内部，寻找灾难的源泉。这也使得我们这个民族昂首阔步走在了再生的路上，从而催生出一场波澜壮阔的运动，具有史无前例的雄浑宏伟。这方面的资料太丰富了，大家都已了解得很清楚，我这里就不多说了……总之，人们纷纷把他们喜爱的东西进行粉碎性处理，彻底打烂，令其死亡，然后在这样的基础上，一刻不停地创造出新的事物来。我们的生活，无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