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翼博
我仍记得他的声音,那把留在韶光里曾令我深深迷醉的温暖声音,仿佛天生就是用来供人怀想和惆怅的。庆幸自己在那个时候遇到他,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早了,不懂其中的寂寞与深情,晚了,怕自己已变得冷漠又世故。恍惚间,一切仿佛又回到旧时光。
2003年的春天,一场可怕的疫情蔓延在那座不大的南方城市,很多故事在这个时候发生,很多人的生活也因此改变。那一年,我大一,才刚刚适应陌生的环境,学校就彻底封锁了。张爱玲笔下的封锁是一点一点连成的一条虚线,切断了时间与空间,而现实的封锁却是一张铁丝网,隔开了内外两个同样不安的世界。各种各样的消息小心翼翼地探进来,让人分辨不出真假。只是隐约听说哪里戒严了,哪里封城了,哪个学校停课了,谁谁谁被隔离了,谁谁谁确诊了。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时脑海中闪过的句子。
他叫邹鲲。熟了之后偶尔我也会故意学电视剧嗲嗲地喊他“阿鲲哥哥”。他住在那个黑色的小匣子里,每晚十点,他的声音就会从那里面传出来。画图纸的时候,我都会打开收音机听他的节目。听他一言不发地播那些专属于深夜的歌,或听他用感性的声音把那些千篇一律的都市小说变得灵动起来。这样的习惯就像每晚十点的约会,风雨无阻。现在想起来有些事就像水墨画里的留白,不渲染,但意境在,轻描淡写,却是会留下无法消退的印记。
“大家晚上好,这里是‘电台情歌’,一个用心聆听的音乐时间,我是邹鲲……”他经常在节目里讲很多话,没有预先的主题,纯粹有感而发。偶尔,有轻微的叹息,听来忐忑,却又真实,我想那应该是个干净落拓的男人。
“于我心有戚戚焉”,最能描绘我那时的心境。常常是听着他这一刻说的话,就能猜到他下一刻要播的歌。或者是白天的时候想着今晚想听哪首歌,晚上十有八九就能在他的节目里听到。于是,我给他发了一封电子邮件。没想到,他居然回复了,上面还有他的联系电话。跟他聊天是件很愉快的事,只是每次触及他过去的经历,他总是欲言又止,我好奇地猜测,这或许是个有故事的人吧。
二十岁的时候喜欢一个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不需要计算代价,不需要预见将来,甚至很傻地想象如果就这样一直不见面,就这么一辈子算不算也是一种天长地久?不止一次地说要见面,却从来没有付诸行动,即使每次偷偷跑去电台,也总是趁着他不在的时候。他说不公平,因为我早在网上看过他的照片,而他,却从没见过我的样子。暑假的时候,我寄了一张照片给他,照片上的人娴静美丽,不太像现实中的我。直到某天他来我的学校做节目,就这样真实地站在我的面前,脸上带着迄今为止我认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柔软的笑意。“冰淇凌还是奶茶?”他笑吟吟地问我,于是,这一句就变成之后见面时的习惯,跟喜欢的人一起,怎样都是好的。
我们都喜欢在深夜里听歌看书,都习惯在钱包里放两个创可贴,都喜欢一个人旅行,都喜欢百货公司顶楼的餐厅。我们也总是有很多话可以讲,没什么重点,只要拿起电话就能一直聊下去,谁都不愿意轻易说再见。我总是在他下节目之后打电话给他,聊好多不着边际却可以无限扩展的话题。聊完之后,他就在电话里一首接一首地唱歌给我听。深夜,宿舍的过道上很安静,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荡消散的姿态。那时的我是如此沉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