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贩仔进入南部民家,每每让我有由衷的感动。原来,那些我从贩仔或民艺业者手里付钱买来的器物、家私都是曾伴随某个老人的生活事物。我开着车,在贩仔话语间的微微手势下左弯右拐于南部乡间的老旧村镇里,朝向某座早已颓圮但仍固执留守一二老人的百年大厝。从省道或县道拐入某条僻静的小路里,或甚至就是小镇热闹街区里一条早被忽视的歪斜巷弄之后,一栋或许周遭早被丑陋透天厝包围的老宅很不显眼地蹲踞于此,年代超过百年。不需电话预先告知,老人们往往在家,他们仅剩的余生早已定格于老厝的静止时间之中。
贩仔专程带我去看的房子往往硕大华美,闽式或日据时期的砖木构造大气动人,里面年华已逝的老人们总是散发一种大家族末裔的无由衰弱,蛛网尘封的空间清冷荒败,有曲终人散的悲凉。尽管老厝屋宇不凡,但贩仔并不怎么在意。因为他是为了屋内某一座已被人们遗忘的钱柜、中药橱、掌柜桌、神龛或柑仔店橱而来。我则是被带来见识台湾常民之美的,尽管台湾家具的美好时光早已一去不复返。当然,最后我们多少也会如愿买到某件贩仔或许已想望十几年的华美家具。
因为认识几位贩仔,我有幸参与了或许是真实意义下的第一线淘宝。
一间间大厝对我都是陌生而奇异的,我手里偷偷攥着小相机,但却不太能拍到什么,或根本在老厝的迷魅下忘了拍照。老贩仔总是镇定地要我快回车里拿手电筒,我跟在他后面如古代的书僮,看着他快速地在老厝的半楼里四处翻看,或是钻进屋主仍不愿松口出卖的华美掌柜桌里挑拣老物。这三张孔雀椅便是这样从一栋立面有着巴洛克山墙的水泥大厝买到的。
我跟随老贩仔而来,为了见识老屋里令他难忘的一张掌柜桌。屋里那座古老中药铺的掌柜桌果然有不凡的镶嵌工艺,周边有极细腻的起线,浑厚的桌板因多年使用而透显迷人光泽与质地,整张老桌气宇非凡。但闲置屋内阴暗角落恐有十余年了,大厝里的独居老人不舍得卖。其他仍在使用的朱漆五斗柜、刻满药名的中药橱与深锁在后面另一进大厝正厅的八椅四几茄冬入石柳太师椅亦属非卖品。老贩仔四处翻翻检检,为了要贴近窗子仔细瞧瞧上锁的房内有否老家具,鼻头上印了一小坨黑点。正当我在空旷的二楼不知能看什么时,他整个人钻进日式通铺底下,“我要确定一下有没有武士刀藏在床下。”撩起整头的陈年蛛丝的老贩仔回头对我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