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大学里有个体重250斤的女外教,有一节课讲“Culture Shock”,也就是所谓的文化冲击。她说,发展中国家的孩子,第一次看迪斯尼动画片,第一次吃麦当劳肯德基,第一次听摇滚乐,都可以算是文化冲击。我回忆了一下,发现人生充满了太多的文化冲击,以至于完全不知道到底什么被冲垮击毁了。
这次,我似乎有点明白了。
我看见一棵树,树下垒着许多石头,形状和颜色似乎经过挑选,显示出一种形式感,一种眼睛可以觉察出来的美感。树上,挂着18只雄性新鼠的尸体,从枝杈上长长短短地垂落,像一颗颗成熟饱满的果实。
“怎么死的?”教官问,两名队员正尝试着把其中一具尸体挑下来。
“看地上。”我指了指脚下,铺着一层均匀的白色细沙,无数细密的足迹围绕着大树,排列成同心圆的形状,向外一圈圈蔓延开去。我想象着那个场面,一定壮观得有如国庆日的升旗礼。
“报告教官,尸体没有外伤,需要解剖才能确定死因。”
教官摆摆手,他抬头看着那棵树,神情迷惘,眉头紧蹙。我知道他和我想到了同一个词。
“去你妈的母系氏族。”黑炮一脚踹在树干上,尸体像熟透的果子,簌簌掉落在地,砸出沉闷的声响。
我猜他也被冲击得不轻。
“现在都21世纪了好不好,我们都登月了好不好,让我们用这些破铜烂铁?”理了光头的豌豆脑袋抹了油,更像一颗豌豆了,他第一个站起来抗议。
“对啊对啊,不是说国防现代化吗,整点高科技的嘛。”我在一旁帮腔,营房里赞同声四起,闹哄哄地像个课堂。
“立正!稍息!”每次应付这样的场面,教官都会出动这一招,也确实管用,“谁告诉我去年一年的军费预算是多少?”
有人报出一个数,教官点点头:“谁能告诉我咱们军队共有多少人?”
还是那个哥们,教官又点点头:“大学生们,你们谁能算算人均能摊上多少钱?你们每年上学又要花掉多少钱?”
那哥们不说话了。
“高科技!”教官突然拔高了嗓门,震得我耳膜嗡嗡直响,“就你们?筷子都捏不住,给你把枪不得把自己蛋蛋给崩了?高科技!你们也配?”
“收拾好自己的家伙,五分钟后集合,行军拉练,二十公里,解散。”
一把伸缩式军用矛,顶部可拆为匕首,一把锯齿军刀,一根行军带,一个指南针,还有防水火柴、压缩干粮、军用水壶等其他有的没的,这就是我们所有的装备。当然,教官有调用其他装备物资的权力,但似乎,他对我们并没有十足的信心。
也许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场拉练下来,就有三名队员受伤,其中一个哥们,因为一屁股坐到军刀柄上,成为第一名因伤退役的队员。我相信他不是故意的,那难度实在太大了。
六周的高强度训练之后,我们迎来了第一场战役。
从大多数人的眼神里,我看到的是惴惴不安,豌豆失眠了,每天晚上在床上辗转反侧,把木板床压得咿呀怪响。我逐渐习惯了这种没有电视,没有网络,也没有7-11的生活,但每当想到要把手中这杆碳纤维的利矛,送进一具有血有肉的温热身体,哪怕只是一只老鼠,我都不免心生怯意。
但也有例外。
每天但凡路过拼刺场,就能看见挥汗如雨的黑炮,他自动自觉地给自己加量,还随身带着块小磨石,逮着功夫就霍霍地磨起军刀。听认识他的人说,学校里的黑炮,是个特别内向老实的孩子,还常被同学欺负,可现在的他,完全变了一个人,眼睛里射出的光,活像个嗜血好战的屠夫。
或许真的有人是为战场而生。
第一场战役从开始到结束总共耗时6分14秒。
教官带领我们包围了一个小树林,然后做了个冲锋的手势。黑炮挥着长矛,率一群人杀了进去。我和豌豆对视一眼,默契地跟在队伍的最后,缓慢前行。等我们到达交战地点时,剩下的只有一堆残缺的肢体和血迹。据说黑炮一个人就捅死八只,可从他脸上却看不到一丝兴奋或喜悦,反而有一种类似惭愧的神情罩在眉间。他挑走了一只还算完整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