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一如其返照的人生世相,神秘莫测、难以言表,然而我们却追求赋予艺术以确切的定义:因为在日常生活中,艺术无时不在、无处不有,或以其最高雅的形式赞颂大千世界,或以其最俗不可耐的格调丑化现实生活。不管我们怎样厌恶,放眼世界,我们不可能完全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不可能对现实的表象世界毫无看法,而艺术的使命恰恰在于向我们揭示世间万物的意义。历史学家、伦理学家、生物学家、玄学家,所有探寻生命源起和终结之奥秘的人们,或早或晚都将研究我们何以能在反映生活的艺术作品中不期而遇的缘由。但是一旦进入人自为人以来便不断颂咏、遗忘、复颂咏、复遗忘的诗歌的永不停息、无边无际的境界,这些历史学家、伦理学家、生物学家、玄学家们往往会将我们的视野缩小,使之嵌入其极为狭小的生物学、玄学、伦理学及历史学的范围。然而美感却和所有这些学科休戚相关,或许还能统领这一切,并将它们导向使我们神往且可能存在的一切人类活动的一统之中:唯有它能令此梦成真。
只有在倾听心灵之声时,我们才能谈论艺术而不贬低其价值。人人皆拥有仅属其个人之真理,但如果没有寻求这份真理的热望,没有对阐述它时那种欣悦的体验,我们会对其存在毫无感知。唯有让神圣的声音在自己心灵深处放声歌唱的人才懂得尊重创作,才会体会到与别人共享自己内心激动之必要性的创作的奥妙。米什莱没有误解哥特艺术的工匠和米开朗琪罗,因为促使人们修建无数大教堂和绘制西斯廷礼拜堂穹顶的激情同样也在他的心中奔涌。波德莱尔能一直深入到历代英豪精魂熠熠发光之处,乃是因为他是一位伟大的诗人。同样的,丹纳的艺术见解之所以没有与他的谢世一道消匿,则是由于他身为艺术家的气质超越其个人意志,他那些刻板的教条不断地被源源而来、时时更新的感觉与意象所淹没。
我们曾意识到,个人的命运与先辈们的所作所为,与养育我们的故土的结构息息相关。我们理当看到自己的思维方式走出往昔的模式。“艺术概括生活”。伴随着大地的力量、天空的色彩,借助遗传基因,通过人们的激情与意志,艺术融入我们的意识。我们用以表达思想的素材来源于我们目力与双手所触及的一切。生活在阳光明媚的南欧的雕塑家菲迪亚斯经历的是欢喜愉悦的希腊全盛时期,而居住在阴雨多雾的北欧画家伦勃朗则生逢乱世,社会动荡不安。两位艺术家前后相去20个世纪,此间人类文明饱经沧桑,历尽波折,因此他们不能用相同的方式袒露心扉……然而,我们却必须同时在伦勃朗和菲迪亚斯那里找到自己的身影。
言语,只有言语,才能捕捉和保留住我们周围能直接深深触动感官的表象。如果艺术仅仅是如地上云影一般匆匆掠过的各种社会的影像,我们自然只会向它寻求历史的教诲。但是,艺术返照的是人,并通过人返照茫茫宇宙。它超越瞬间。它所扩展的是全部的时间范畴,是人类所有的理解领域,是整个宇宙的时空场所。它用摄取瞬间的形式,将运动的永恒定格。
在反映人类的同时,艺术又教育着人类。非同寻常的是,它得由人来道出这一切。托尔斯泰的著作《艺术是什么》并没有别的意味,它问世于一个苦难深重的时代,而我们正试图将已取得的成果相印证,以求能在某一共同信念支配下步调一致,勇往直前;因为虽有调查研究作后盾,我们却被它打开的新疆域所困惑,同时觉察到我们的努力过于分散,难以奏效。我们思索、信赖我们必须思索、信赖的一切,如此方能使得我们的思维和信仰在整个历史发展进程中建立在坚不可摧的人道主义基础上。托尔斯泰不正是这样阐述了他所处的时代要求他说出的一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