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呼唤着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与交流,凭借着它在我们身上激起的回声,我们彼此认同。对艺术的挚爱促使我们将这回声再传递给别人,这回声一直不停地回荡在世世代代人的心中,而我们有时甚至对此无所觉察。在大多数人彼此无法理解,整个社会陷入消沉、沮丧之时,我们当中只有少数人听到了这种呼唤,这是因为这些人在此时代表着理想主义的努力,这种努力将唤醒民众中沉睡的英雄主义精神。有人曾说艺术家能自给自足、自得其乐,这并不正确。说这种话的艺术家纯属自负之徒,信这种话的艺术家同样名不符实。倘若没有使我们的言语超越国界的需要,艺术家便不可能创造出这种世界性的语言。在荒无人烟的孤岛上,艺术家得自己耕作以求得生存,没有人比他更需要民众的存在与赞同了。他袒露心扉,是因为他感到民众在自己周围,是因为他企盼着——尽管这种希望常常落空,但他却从不气馁——民众终将能听到他的心声。他的职责就是扩大自身的存在,将其生命尽可能多地付与,亦尽可能多地向他人索取,通过一种隐秘而壮丽的协作,和大众共同实现高度的和谐,一种参与者越多就越激动人心的和谐。民众倾其所有奉献给艺术家,艺术家也应将其所有悉数付与民众。
唯有和我们切身相关,或能够和我们切身相关的事物才能触动我们。艺术家即我们自己。藏于其内心深处的,是和我们休戚与共、可歌可泣的人性。环绕着他的是和我们无异的、随其阅历增加而日益显现的隐秘的天性。艺术家,即我们所有人置身其中的广大民众,不由分说将我们所有人包含在内的广大民众。艺术家万死不辞地为我们营造房舍,他无权远离我们踏上另一条道路,去拾取他需要的垒石。他须受我们所受之苦,我们须让他遭我们所遭之难;他须体验我们的喜悦,以我们之乐为乐;他还须分担我们内心的苦痛,分享我们无言的欢欣,甚至在我们自己对此尚未觉察之时。
唯有将其熟悉的环境作为创作手段,艺术家才能驾驭它。只有这样,他才能将经久不变的世间真相向我们和盘托出;浮世中的一切事物无时无刻不在向善于观察和体察的人披露这些实相。它们相对于人类的次第更替,宛如壮丽的大海之于海面的波澜:浪虽过,海犹存。艺术始终是一种“关系体系”,而且是一个综合体系——尽管原始时代的艺术以不厌其烦地堆砌细节的形式,表达了对一种主要情愫的狂热追逐和寻觅。任何图像,其实都是艺术家对无垠的感性世界和有形世界的看法的象征性总结,是艺术家欲以他所愿表现的这个世界的秩序来左右这个世界的愿望之表达。艺术,自其最卑微的起源以来,便使某些人回应芸芸众生需求的预感得以实现。它曾让大千世界向它袒露允许我们逐步建立起精神王国的各种规律。它源起于人类,又向人类显示了其自身的资质。艺术赋予不同种族以不同特征。艺术是各族人民悲壮努力的唯一见证。要了解我们自己,就必须懂得何为艺术。
艺术引导我们认识世间某些深刻的实相。对这些实相的认识——如果它不会扼杀运动,并由此扼杀希望的话——将有助于人类达到它极力追求却转瞬即逝的目标:至高无上的和谐。对不能理解它的人来说,艺术肯定是某种无限超越他人之所能表现的东西;对许多感觉到它的行动力量但却无力再现它的人而言,艺术或许更具有实际效用。为了征服自我,我们将敏感性与既往的经验相结合,因此,它无论如何不可能属于那种无功利目的的纯粹消遣——康德、斯宾诺莎以及居约本人都曾欲将它的角色局限在一定范围内。世间一切图像对我们都是有用的手段,艺术作品之所以吸引我们,乃是因为我们在那里发现了我们个人欲念的确切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