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制片人谈了我的想法。我认为,一场好的谈话常常有赖于好的谈话氛围,把人放到舞台上去谈,有表演感不说,心里还会空落落的。如果是一对一,你说我听,场景应该尽量温暖,让被访者尽快适应、熟悉、松弛下来,这样的谈话相对容易进入内心。如果是带观众的访谈,那就是我们谈给观众听,是一场谈话秀。在这样的秀场中,主持人、嘉宾和观众共同构建谈话场,观众还可以适当参与。而制片人选择的是一对一访谈,但却放在了没有观众的舞台上,舞台的那一边还有人在表演,这样的空间安排,依据是什么呢?谈给谁听,又表演给谁看呢?
但制片人坚持自己的想法。她是制片人,那是她的权力。她说,在节目的样带期就试过把观众请进演播室,效果并不好,单纯的一对一画面又太冷清,就这样吧。
带着如此巨大的不解,我走进了演播室。我太想做谈话节目了,制片人说这次改动以谈话为主体,练的就是主持人。受着这样的诱惑和鼓舞,我决定先干起来再说。
因为先天的空间错乱,节目一开始就陷入逻辑悖论。
节目给被访嘉宾设计了一个隆重的出场:随着辉煌的仪式般的音乐,伴着喷薄的烟雾,名将从幕后闪亮登场,但却无人喝彩;我在节目中拿出嘉宾事先提供的故事道具,边说却边卖关子地展示给它的主人看,拿得连我自己手都哆嗦;谈话进行中,不时有演员插进来,深情地为嘉宾献歌或献诗,因为没有观众,演员只好面向嘉宾:噢,xx,你是一股跃动的精灵……你的眉,你的唇……直至嘉宾忍俊不禁,最终笑场。演员给嘉宾献歌,我这个主持人怎么办呢?看见两人如此近距离、如此肉麻地吹捧和被吹捧,我内心充满了滑稽、荒诞和无奈。多少次,我厌恶地把头扭开,期盼着这个可笑的过程赶紧过去。而制片人透过耳机大声提醒我:徐俐,你要看着他们!
既然是两个人的谈话,为什么要有仪式般的出场?既然是两个人的谈话,为什么会有第三者插进来献歌?既然是两个人的谈话,为什么会卖那么多的道具关子,甚至出现“恰逢其时”的室外电话连线?逻辑,起码的逻辑合理性,都在这里被一一颠覆了。
经常,在我和嘉宾感觉谈兴正好的时候,编导提醒我,该进诗朗诵了。多少次,我找不到理由,不知该如何把朗诵者以及朗诵者的满腔深情介绍给对面的嘉宾。
在这样的逻辑悖论中,我们走过了多场谈话,很多时候,我找不到谈话的心理依据,那是我作为主持人心理上极其难受的时期。制片人或者节目组太渴望形式的突破了!
试图把访谈和纪录片嫁接,是制片人突破形式的尝试之一;这次又想到访谈和文艺表演嫁接,大约是她的再一次尝试。或许,收视率的硬性压力会把节目生存挤压到无奈的边缘,制片人只有在节目形态上不断地寻求突破,再突破。
我不断地同节目组沟通,把我在现场的感受告诉他们。也许大家也感到了逻辑的不顺,在我的再三要求下,现场终于请来了观众。把花样玩儿给观众看,至少还是个说法。
以后的节目,变成了实实在在的谈话秀。对于节目组而言,从早期的纪录片样式,到纪录与访谈相互穿插,到演播室访谈与表演环节穿插,再到演播室谈话秀,一年多里,变化不可谓不大。无论是编导还是主持人,要做到快速适应和自如把握,显然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现在,大家要共同面对一个崭新的课题:如何才能秀好看呢?
同样面对人物,主持人可以采取完全不同的交流方式。《面对面》的王志是一种,先验地预设了对所有人的不信任,将质疑进行到底;《鲁豫有约》的鲁豫是一种,只适时引导,将倾听进行到底;《艺术人生》的朱军是一种,将提问包裹在交谈之中,重在情感氛围的构建;张越的访谈也是一种,在她的一系列边缘人物的访谈中,彼此的情感交流和相互理解,构成访谈过程的最动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