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4)

所有的名字 作者:若泽·萨拉马戈


于是我们知道,假如若泽先生的确曾对陌生女子生出某种复杂的爱意,那么这似是而非的爱情的目的,也不在于让彼此进入对方的生活,而在于将对方从匿名的状态中挖掘出来,在抽象和冰冷的档案卡片中重新发现和恢复个人鲜活的生命史。若泽先生对于人类的贡献也在于此:让登记局的档案里留下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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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马戈是个悲观主义者。在这个悲观主义大师众多冷峻和绝望的作品序列里,《所有的名字》有点异类,悲情之余多少有点喜大普奔的意思了。但它依然跟萨拉马戈的其他作品一样,是个寓言。寓言从来都无力于指导行动,只能作为一个提醒。它是不可能之事,仅在理论上成立。这大概也是萨拉马戈冷峻、悲观和绝望的重要原因。而这“成立”的“不可能”,恰恰是好文学的终极指标之一,作家批判、提醒、建构一个个乌托邦,为了让这世界一天天更加美好。寓言总是缘起于想象力与远见卓识深处的一个个陡峭的点。萨拉马戈尤其如此。

《修道院纪事》里有一只人造的大鸟,依靠人的意志去驱动,而这团密云一样的东西只有布里蒙达才能看见。《失明症漫记》,开车的男人等待绿灯的时候成了瞎子,他的失明像瘟疫一样开始蔓延,整个城市(除了医生的妻子)全看不见了。在《石筏》中,欧洲大陆沿着比利牛斯山断裂,葡萄牙和西班牙脱离欧洲大陆在大西洋上独自漂浮。《里斯本围城史》里有个校对员,在一本反对摩尔人的解放战争的书中,把“是”改成了“否”字,整个历史全变了。《里卡多?雷耶斯辞世之年》,大诗人佩索阿死了,他的笔名所有者里卡多?雷耶斯还活着,佩索阿从坟墓里走出来,诗人和他的笔名像两个人一样开始聊天。《双生》,历史老师特图里亚诺?阿丰索在一部三流电影中看见了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然后开始寻找那个演员。《复明症漫记》,是《失明症漫记》的姊妹篇,患过盲流感的那个城市的居民这一回突然擦亮了目光,商量好了似的,对当局的统治非暴力不合作,在政治竞选中集体投了弃权票……

为什么会有这些突发事件,萨拉马戈从不解释。《所有的名字》也起始于一个偶然:若泽先生碰巧带回了第六张登记簿,那张登记簿碰巧是那个陌生女子。你可能会问,如果第六张登记簿上是一个男人的名字,若泽先生还会有兴趣去找吗?我确信会。萨拉马戈一定会让他去找,因为当此时,萨拉马戈对寻找一个人有兴趣,男女不重要。萨拉马戈的兴趣基于他对人世的洞见,这一点具有必然性;选中陌生女子不过是为了便于想象力和论证过程的开展。而当萨拉马戈的论证过程有条不紊地展开时,你会逐渐忘掉突兀的开头,他的论证如此严密和强大,如此的现实主义,你都不相信这样的完全符合日常逻辑的现实主义推进方式是在为超现实的立意服务。开头有多虚幻多飘渺,此后的论证就有多扎实和多牢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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