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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小许到著名图像艺术家老许(4)

我快要碎掉了 作者:走走


下午五点,老许妻子准时出现在了画廊门口,她选了一件领口开得很低的黑色毛衣,大方地展示出三分之一白皙的胸部,那里冰冷地贴着一挂珍珠项链。她看见了那张40寸的大照片,它被放在入口处,四分五裂。她的手颤抖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对着手机她不断地以极力克制的轻声重复道。老许沿着长长的过道向他惊慌的妻子走去。

“谁把它弄成这样的?”她紧张地问,一边把自己冰冷的左手挽上丈夫的小臂。“这是一种艺术手法,表现方式,一两句说不清楚,反正这就是我的新作品,你先随便转转,等会儿有更精彩的。”老许说着,把自己的胳膊从她的手掌里滑脱了,向另一位微笑的女士匆匆走去。老许妻子在长长的过道里缓慢地走着,她经过丈夫和年轻的有栗色卷发的女人,听见压低的笑声和老许温和的声音,他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个词:无与伦比。她叹了口气,对那些固定在墙上的照片心不在焉。这时,她听见咣的一声响,她抖了一下,她跟着身旁的人们一起,把脸转向一个方向。那是过道的尽头。

一个穿着溜冰鞋的高个男人站在另一张破碎的照片旁,好几个镜头对着他,那些手停留在空中,这时她看见丈夫走上前去,站在男人身旁,右手揽住他的肩膀。她满意地看到,更多的手端起了。她伸出手指转了转胸前的珍珠项链。她没注意到,她把项链的塑料接口转到了自己的胸脯上。

老许在发言:“我知道大家都希望看到一些漂亮照片,我们的生活需要调剂品嘛,不过艺术家可不能只满足于提供这些,所以我选择今天的展出方式。要是你们感兴趣,我可以向你们解释为什么我要搞这样的破坏,这里我首先建议各位记者朋友们看一篇弗洛伊德的文章,《论非永恒性》,对我震动很大,很多人都知道他的‘精神分析’,不瞒各位,那些我从来没看懂过,我今天想说的是他的一个观点,美的短暂性会提高美的价值!对于一个图像艺术家来说,这种价值就是拍出一张照片后,把它公之于众,然后立刻毁掉它。一个非永恒性的价值是时间中的珍品,如果你买了我的作品,把它挂在墙上,它就固定了,这种死法不叫艺术。但是如果它即时毁坏,就会变得像琥珀一样。艺术家的目标就是创造并毁灭,对享受的可能性的限制同样提高了享受的价值,不过,你们看,说这些理论多么乏味,还是让我们喝点红酒,吃点小点心吧,欣赏艺术不需要解释,解释是你们文字工作者的事,是不是啊?”

“再多说几句吧,许老师。”老许妻子远远地望着丈夫,当他用手把挂在框上的碎片撕下一截扔到地上的时候,人们不再安静地盯着他看,人们哄哄地发出了笑声。笑声震着她,笑声在发抖。在她身边,有个漂亮的短发女孩欢笑着举起了酒杯,发出了“cool—”的音节。一个男人开始往地上扔餐巾纸。离老许最近的女生向他抛去了一个媚眼,“老许,我爱你。”她喊道。她说她爱他,老许妻子想,每天晚上他都睡在我身边。“你也喜欢他的作品吗?”短发女孩问她。要是她知道他是她丈夫,又会跟她说些什么呢。

老许妻子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在她曾经待过三年的设计班,她是个有点才气的女孩。在系里她第一个把嘴唇涂成黑色。愚人节的早晨她把长发倒梳披到脸上,用颜料把自己画成一个骷髅模样,在楼梯上跑来跑去,吓了很多人一跳。她用喷漆改造了一辆除了铃不响什么都响的“老坦克”,第二天它就成功地被人带走了。她在床单上别上别针,把自己裹成一个蓝白长条。她以引人注目为乐。她的同屋三年来从不了解她的生活,现在她仍然不想对任何人诉说,她对教书女士工作的不满—每天在离家四公里的一所职业中学里穿着中跟鞋站上一个半小时,再在屋子里坐到下午五点,就为了每月三千元的薪水。她已经这样生活了十来年。不疲于奔命,不比别人吃更多苦,甚至值得很多人羡慕:他们一家住在一个装修精致的中级公寓房里。冰箱时刻关注着刚上市的水果。卫星电视系统几乎涵盖世界所有顶级电视频道。阳台是喝下午茶的好地方。至于老许的工作,她越来越少知道,因为她不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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