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新英格兰的途中我有时间做……什么呢?我思量着。不一会儿我就对窗外的景色失去了兴趣,大巴玻璃的颜色使窗外看上去更加灰暗。收费站使行程偶尔中断一下,司机向车外一个漏斗状的桶里扔几枚硬币。我推开窗户想看看外面,便有人说,开着空调呢,我只好将窗户关上。离纽约越近,广告上的文字越来越多地被画面取代了:冒着泡沫的巨大啤酒杯、灯塔般大的番茄酱瓶子、和原型一般大的喷气飞机飞在云端。我身边的人正吃着花生米,打开啤酒喝。尽管车内禁止吸烟,香烟却从这张嘴上消失又出现在另一张嘴上。不需我抬头去看,就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地上是核桃和花生壳,有些包在口香糖纸中。我开始读戈特弗里德·凯勒的《绿衣亨利》。
亨利·雷的父亲在他五岁时去世,他只记得父亲如何把土豆藤从土中拔出来,让他看上面的土豆。由于他总是穿着绿色衣服,大家都叫他“绿衣亨利”。
汽车沿着布鲁克纳高速公路穿过布朗克斯城区,向右拐,越过哈莱姆河到达曼哈顿。车速慢了下来,却尽力快速沿着公园大道穿过哈莱姆。车里的人开始拍照、摄像。这是周六,哈莱姆的黑人居民在破车和废墟之间散步。那些废墟只有底层还住着人。他们在读报,有人在街上玩棒球,姑娘们打羽毛球,那些常见的标识如汉堡包、比萨在这里使人感到如此怪异和不协调。大巴继续前行,驶过中央公园,最后拐进50街附近一个昏暗的车站里。在那儿我上了辆出租车,它们在这儿是黄色的,前往阿尔贡金饭店。
阿尔贡金饭店是座又高又窄的楼房,房间较小。房间的门全关上,也依然有个大缝隙,像是经常被摇晃过。我路过时发现,有些锁上还有划痕。这次我很麻利地塞给那个帮我提箱子的日本人一张一美元的钞票。
房间朝向后院,厨房也是朝向后院,因为我看到排气口冒着热气并听到碗碟和刀叉的撞击声。房间里很冷,空调声音很大。坐了一整天车没怎么动,我开始冷得发抖,同时为了能够静下来,我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我试着关掉空调,却找不到开关。给前台打电话,他们从那儿把空调关了,空调的嗡嗡声也停止了。安静下来后,房间显得大了起来。我躺在床上,吃着床头柜上与其他水果一同放在盘子里的葡萄。
开始我以为是葡萄让我有点胀气,身体开始膨胀,而头和四肢缩成了鸟脑袋和鱼鳍。身体里面燥热难忍,手脚却冰凉。得想办法控制身体状况的发展!手上的一根血管抽搐着,鼻子直冒火,犹如里面被用力挤压进什么东西似的。这时我才明白,又是死亡的恐惧,不是害怕自己死去,而是几近疯狂地害怕另一个人突然死去。经过长途旅行后,这种刚摆脱掉的恐惧变成了生理性的。鼻子一下子不再冒火,抽搐的血管也突然舒缓了,在我眼前出现了一个使人窒息的死寂、黑暗的深渊,看不到任何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