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颖超问开始什么,周恩来说:“忘了?今天我们成立觉悟社,其宗旨就是:要本着革心、革新的精神,求取大家的自觉、自决!所以,第一个觉悟,也就是最基本的革新,便是彼此废除姓氏,互相称代号!”
郭隆真说,对了,纸阄已经做好了。于是周恩来敞开自己的衣服口袋,说:“投进去!”
五六十只折叠好的纸阄被大家投入周恩来湿漉漉的外衣口袋,衣袋立即鼓满了。
周恩来将手擦干,伸入衣袋,使劲地来回搅动:“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均为封建符号!生命一降世,便有家族宗法的绳索套上来,无疑是悲哀!我们觉悟社全体社员,作为新世纪的创造者,首先自身要做到反叛传统,割断历史!我们今天就废除姓氏,互相以秘密代号称呼!”
“万岁!”男女同学一齐欢呼。
周恩来宣布:“把手擦干,伸进来!每人摸一个!”
“我二十九号!”马骏摸出一张,一展开就喊。
“我十三号!”郭隆真宣布。
“我一号!我一号!”邓颖超忽然欢喊,把打开的纸阄高高兴兴送到大伙眼前。
周恩来说:“你拿一号真没错,每一回冲锋陷阵,你都在最前头!现在我来取一个。啊,以后,请社员们都称我为五号!”
“五号!”马骏喊。
“到!”周恩来雨中扬眉,立正姿势做得很标准。
众人笑,笑得雨丝乱颤。
周恩来又庄严了神情,说:“我现在有一种非常崇高的感觉。”
大家看着他,安静下来。
周恩来说:“我们今天为主义,牺牲了自己的名姓,算是小的牺牲。将来,为民族,为国家,为大众,我们还要准备牺牲自己的生命。我想,对于我们觉悟社社员而言,这应该是最起码的觉悟!”
“恩来,我也准备牺牲!”邓颖超表态最响。
“叫我五号!”
“五号,一号准备牺牲!”
周恩来说:“大家都有这个觉悟,我五号非常高兴。今日,应该就是我们为国为民奋斗终生的宣誓之日!”
马骏说:“五号,我提议,我们觉悟社的第一个活动,就是讨论一次无政府学说。”
“我不赞成。”
“为什么不赞成,恩来?”
“叫我五号!”
“为什么不赞成,五号?”
“你们有谁读了昨天出版的《新青年》六卷五号?读过的,请举手。”
“登了什么文章?”邓颖超好奇了。
周恩来介绍说是李大钊先生的文章,叫作《我的马克思主义观》,又说李大钊是北京大学的教授,学问极好。邓颖超摇头说没读过,大家也都说没读过,于是周恩来大声说:“我读了,昨天连夜读了。马克思真是个伟人。李大钊也是个伟人。今天是我们觉悟社的成立日,我五号提议,本社成立后的第一次活动,就是邀请李大钊先生来天津,给我们介绍马克思主义。”
邓颖超又表示了疑惑:“那你为什么今天要叫来无政府主义的朋友?”
“当今主义众多,五号以为,唯有比较,唯有鉴别,才有我们觉悟社的觉悟!”
邓颖超长时间盯着雨中的周恩来,忽然间觉得他非常聪明,以至她晚上与母亲睡在床上,还谈到这个浓眉毛的周恩来。
“今天我得了一号,”她对母亲说,“我想一定是爸爸在天之灵的缘故。他要我什么事情都冲个第一名!”
母亲笑。每次当女儿提到父亲,她听了都高兴。邓颖超几乎没见过流放于新疆的“犯官”父亲,三岁之记忆,早如雾气般散淡。七岁那年,父亲邓庭忠暴病故于西陲,孩子从此更无父亲之印象,然而杨振德就是喜欢女儿提到父亲。
邓颖超现在提到的却是另一个男人了。“周恩来这个人,真聪明!”她说。
母亲专注地看着女儿容光焕发的脸。哪怕在暗淡的光线中,她也看清了女儿的脸。女儿又说:“无政府主义什么都好,就是‘无家长’这一条不好。怎么能不要爸爸妈妈呢?妈,我从小没了爸爸,要不是你每天起早摸黑含辛茹苦,哪有我的读书呢?妈,你哭了?”
“文淑,你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