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19)

大漠三部曲·猎原 作者:雪漠


傍晚,一回到猪肚井,红脸就发现黄犏牛不吃草了,肚子胀成了锅,悬酥酥颤。孟八爷打趣道:“胀死了正好,吃肉。”

红脸哭丧着脸,“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风吹日晒,苦个贼死不说,还不给人个安稳。放一头牛,一年收几十块,不小心死了,还得赔。你说,狼啦,豺狗子了,哪个不是要命的?活不成哩。”

孟八爷说:“那牛,肯定吃了带霜的草。用盐呀,醋呀,给牛喝,把肚里的草腌下去,就不胀了。”

“盐有,”女人说,“醋可没有。这鬼地方,吃饭没醋,歇荫凉没树,真不是人蹲的。”豁子皱眉道:“成咧。少说两句,老子多半辈子,不也过来了吗?”女人说:“话总得叫我说呀。”说着,望猛子一眼,鼓鼓嘴,笑了。

“有针管子没?猪打针用的。”孟八爷问。

豁子笑道:“你当猪肚井是凉州城呀?哪有针管子。”“皮管子呢?指头粗的,四五尺长就成。”“好像有。等等,我找找看。”豁子在墙旮旯里翻腾一阵,翻出一截皮管。孟八爷笑了:“成咧,去试试。”出了门。

屋里,只剩下猛子和女人。女人从包袱里翻出块绣鸳鸯的白布,盖在被子上,屋里一下子鲜活了。

“夜里,惊了你吧?”忽然,女人问,不等回答,她又笑了,“那没起色的货,越有人,越那样。没人时,捞也捞不上来。一来人,倒飞上跳下的。谁知道他是个啥心思?是给人夸呢?还是怕我想别的男人?男人这东西,难说得很。”

猛子笑了一下,笑得很蠢。没见过这号婆娘,尽朝痒处戳。怪的是,在沙湾有惊天动地的搞女人名头的猛子,在她面前,却成缩头乌龟了。不过,她说话虽露,却不下流,更无勾引人的味道。

女人见猛子不搭话,偷偷笑了,“人都说,那豁子配不上我,都说鲜花插牛粪上了,你看呢?”

猛子也有同感,想奉承两句,却想到了妈常骂他的那句话,便说:“我看嘛,厕所门上的刺玫花……”

“人不夸了屁股夸。”女人笑着接口,“我估摸,那豁子,配我个过来过去呢。女人嘛,说配不上,任天上的神仙也配不上。说能配,阿猫阿狗都能配。”说着,吃吃笑了。

猛子也想逗两句,却总是心虚:听到这笑声,豁子会咋想?就溜出屋去。听得一声门响,回头一看,女人也笑盈盈出来了。

黄犏牛被拴在栅栏上,脑袋吊得很高,神情茫然,肌肉振颤,口中却吁吁喘气。那肚子,倒真是大。红脸一手揪牛的鼻圈,一手揪牛的下唇,牛便张大了口。豁子扶着牛头。牛角上绑了绳,控在栅栏上,牛头虽有晃动的神,却无晃动的形了。

孟八爷手中的管子伸进牛嘴,小心摸索。

“这管子,得入红肠,进别的道儿没用。会摸的有门道,不会摸的瞎捅一气,反把牛捅坏了。红脸,这法儿,你可不能用,弄不好把气管啥的捅破,反倒麻达。”

红脸却一脸不屑,对这法儿,显是心中没底。

女人倚了栅栏,逍遥地嗑瓜籽,时不时,瞟一眼猛子。豁子瞧见了,脸上的几颗麻子都红了,“去!一旁去,碍手碍脚的。”女人笑道:“老娘离你五尺哩,碍你啥手?碍你啥脚?”豁子望一眼孟八爷,晃晃脑袋,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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