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下来了。那牛毛细雨却下个不停。天很黑。老栋和孟八爷带了局里派来的,摸黑往设计好的地方去。山里无路,尽是石头,相对平整些的地方,就当路了。就是这所谓的平整处,也布满石头,多牛犊子大,卧在地上,时不时的,就会撞上膝盖。这“路”,显然是走不成车的。平日,运个啥时,或是从冬场往夏场转时,就用牛驮。在牦牛背上搭个架子,放上驮子。这“驮子”,于是成量词了。瘸阿卡的爹,就给寺里供过十“驮子”青稞。
“路”两侧,或是沟,或是山,或是林阔。老栋早打点好了地势,由他带路,时时便听到他小声的提醒:“注意,大石头。”或是:“小心,水沟。”因为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这提醒,全凭记忆。孟八爷不由暗暗称奇。他发现这脏兮兮一脸蠢相的汉子,也有他过人的地方。
为避免暴露目标,只能摸黑前进,时有人挨撞或摔倒。老栋安排土登跟定孟八爷,充当眼睛和拐杖。土登的叹气声没有断过。显然,他的心病还不轻。因为这一潜伏,等于向那伙人宣告:土登卖了他们。他别想再像过安稳日子了。
有了土登的搀扶和提醒,孟八爷没摔跤,但身前身后老响起沉闷的仆地声。孟八爷从电视上看过警察练摔功,倒也不担心他们会摔坏,自己则格外小心,老胳膊老腿了,和石头相撞,讨不到便宜的。土登悄声说:“这会儿,村里人早睡了,亮了手电也没啥。再说,那些人还没来呢。”孟八爷悄声说:“这是防地理鬼呢。”这“地理鬼”,是指和偷猎者有勾搭的当地人。土登于是寂了,走几步,又说:“我知道,你们把我当地理鬼了。”孟八爷刚想解释。老栋却低声斥道:“别出声!”
快接近土登家了,老栋停下了。
雨似乎大了,沙沙声四下里传来,已带寒意了。孟八爷的裤子早被草上的雨水弄湿了,上身倒好些,只有些潮。
山里的房屋没川里那么攒,多十里一家,五里一户,星星点点,撒在山洼里。土登家已到山脑了,再上去,就是老山。房前房后的不远处便有林阔,倒是个潜伏的好地方。老栋按设计好的方案,一组一组地领了去,安插在路口上。然后,他和孟八爷土登三人伏在正对土登家门口的那个山洼里。孟八爷知道,他带土登来,不仅仅是防他走漏风声,更主要的,是叫他辨认偷猎者,以防错抓了串门的牧人而打草惊蛇。
老栋递过两片塑料纸,叫他们披了,才着身,雨声骤然大了。雨打塑料比雨打草地更来劲,更刺激了雨的兴头,那牛毛细雨,已变成猪鬃雨了。
四下里黑沉沉的,唯西山上有一线白,若隐若现,似在移动,不知是不是月亮映的。算算,不该有月亮的,那白,就莫名其妙了,也懒得探究,只觉潮湿味很浓,还夹杂着落叶的霉味、草的清香,还有沤麻坑似的恶臭。想到牧民们老在林阔里大小便,孟八爷周身不自在了。他猴酥酥蹲了,极力不去想那脏,心里却仍是别扭,便不由得怀念起大漠来……还是大漠好呀,那么干净,那么浩瀚,你睡,卧,那怕像老叫驴一样打滚,也别怕沾上一星半点的秽物。这儿,身心叫泥浆浸透了。鬼天气,偏在这时下雨,莫非是哭那死去的神鹿?
嗓子又痒了――严格地说不叫痒,叫啥来着?对了,馋。每当烟瘾犯了,就有这感觉。真想美美地来一口,美美地吸了,叫那奇妙的气体在肺里旋个七七四十九圈,渗入八万四千个毛孔。他打个呵欠,揉揉鼻头,想,这念头,还是少动的好,越想越难受。老栋早安顿了,不许吸烟,那就不吸它。不信你个馋虫,能咬了老子的屌?哎哟,比咬屌还难受,真是受罪耶。
土登动动身子,塑料纸哗哗响了。他嘀咕道:“这鬼天气。”
老栋悄声问:“塑料纸会不会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