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半程
林特特
作家 专栏作者 豆瓣红人
@特穆尔79114
凌夕每次坐火车,都会自备两块大毛巾,一块用来遮盖枕头,一块用来包住被头。
有一年夏天,她和张立搭伴返乡。
他们被邀请参加同一个会议,会议结束,又都买了去庐城的票。
凌夕的老家在庐城,张立则是去庐城看姑姑。上车后,张立和凌夕对铺的人换了票,他把他和凌夕的包放上行李架,回头一看,凌夕正往枕头、被头上蒙毛巾。
“真讲究。”张立笑道。
凌夕有些不好意思,她看张立的头发像是今天才洗过,便扯下包被头的毛巾给他:“你也铺一条吧。”
那时,鲜有高铁,去庐城的火车要开36个小时。
入夜,张立听凌夕在右方翻来覆去,便歪着头,问她是不是饿了。凌夕趴在枕头上说:“不,你看,月亮。”
窗外,一轮满月。山连山,在黑夜画出一条蜿蜒的边,月亮卧在那边上,恰如划过海面波涛汹涌处。
张立咳了一声,说起曾见过的最凶险的自然风景:“眼前一片黑,云破月来,我发现其实对着一整面山。”
“何时,何地?”凌夕产生兴趣。
“一次,和几个驴友出去玩,迷路了。”张立在七成黑的狭小空间里挠头,“从此,再不敢探险游。”
只有几个角灯还亮着。
他们原本不熟,聊到角灯都灭了,不熟也变得熟了——天色大亮。
张立说:“走,咱们去餐车吃早饭吧。”一共去了四次餐车,吃了四顿饭,他们才到目的地。挥手告别时,发现没留对方的电话号码。
等到张立在姑姑家整理行李,发现把凌夕的大毛巾也带回来了,他翻出会议主办方发的通讯录,找到凌夕的电话。
他拨过去,只听见人声鼎沸,凌夕喊:“什么?你说什么?”弄得张立也拔高了声线:“毛巾!还你毛巾!”
他们大叫着约在第二天傍晚见。这天晚上,张立在水龙头前一下一下搓毛巾,面上一直浮着笑:这简直像书生和小姐丢手绢、捡手绢的游戏。
张立在大学任教,暑假时间充裕;凌夕呢,刚换了一份工作,也恰是空当。两人再见面,除了毛巾的借与还,推与让,还敲定了下一次约会——庐城周边游。
周边,一日可游不完。
划船、登山、吃喝……
他们的最后一站是翠谷,翠谷以十八个曲里拐弯的山洞著称,从第十八个山洞钻出,两人筋疲力尽。洞口不远,有一片水,水边有块极平滑的石头,他们脱了鞋,撩起水洗脚,又坐在石头上晒脚丫。
凌夕晒了会儿,忆起少年时,在此地春游。张立也说起往事,小时候,和表哥表姐常来这里玩,那时,父母还没下海做生意,他还没常年在姑姑家寄宿……现在,父母各自成家,姑姑家倒更像他心中的家。
凌夕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细节,张立来过翠谷,他根本不需要她做向导;他从小在庐城长大,对庐城,说不定比她还熟悉,那么……
凌夕没问,张立主动答了,他说,他原本只打算在庐城待三天,现在已经三十天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来了就不想走,除非凌夕也跟着走。
凌夕当然要走,但他们的目的地不是一处。
凌夕新换的工作在深圳,而张立供职的大学在北京。一南一北,凌夕有些踌躇,张立还是一贯豁达地笑:“没关系,我打‘火的’去看你。”他从石头上一跃而起,向凌夕伸出手。
日后,凌夕在北京的家中斜倚着沙发,无聊地来回按遥控器,一个频道跳出一位白衣少女,少女动情地唱着《飘洋过海来看你》,凌夕突然想起那时的自己——每隔一段时间,她带着两块大毛巾,从深圳到北京。
凌夕和张立在相识三年后结婚,结婚一个月,离婚。
那时,张立接到命令,被外派五年,走前,他们领了结婚证,可凌夕拒绝了张立的进一步要求:“随军”、“陪读”。
凌夕已当上杂志社的小领导,还很珍惜这身份。当她宣布决定,张立半天没言语,良久后,他近乎哀求:“你知道,我多想有个家……”
凌夕表示,陪读?她不想再读书了;随军?她也不是做家务的料。何况,竞争激烈,这一行,就是吃青春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