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前往科隆的列车上,既为找到袁文道倍感兴奋,又为发生在他身上的一系列事情忧虑不已。由于希特勒宣布德国进入战争状态,大多数成年男性参军入伍,这趟车显得很空荡,乘车的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儿童,我的包厢里别无他人。我仰面躺在卧床上,不是睡着了,而是失去知觉,我仿佛全身都瘫痪了——已经疲乏到这种程度。
半夜时分,我被服务员的敲门声惊醒,列车停了下来。服务员在走廊里来回走动,漫不经心地说:“不要下车……不要开窗……不要下车……不要开窗……”
我偷偷撩开窗帘,列车停在一个小车站里加水。车站笼罩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下,站台岗哨林立,到处都是党卫队的士兵。
不远处的告示牌写着:“党卫队军事管辖区。当心,生命危险!无口令继续前进者格杀勿论。”下面标着一个骷髅和两根交叉的白骨。
忽然,对面驶来一列德国人用来装家畜的专用货车。货车刚进站还没停稳,机车上方还冒着一团团白色的蒸汽,一些党卫队的士兵就呼啦一声拉开了车厢门,车厢上写着一句邪恶的名言:劳动意味着自由。
紧接着,站台上走来五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每人挟着一本厚厚的登记册。他们摆好桌椅,放好打字机和笔墨,领头人向一个党卫队少校点了点头,少校吹响了哨子。
在尖锐刺耳的哨声中,站台边开来几十辆大卡车,车厢的帆布被撩开时,我顿时惊呆了!里面装的不是货物,而是活生生的人,被纳粹称为“劣等民族”的犹太人。
这些被剥夺了起码生存权的犹太人,佩戴黄色六角星身份标志,拎着皮箱和包裹,带着妻儿老小,缓步前行。走在最前面的人高举着木牌,上面写着不同的地区。就这样,同一地区的犹太人很快排成几条长龙,像牛马一样被赶到那五个男子跟前。
那男子傲气地问:“姓名?……”犹太人战战兢兢地说出自己姓名。
瞬间,整个车站回荡着一问一答和打字机的声音。
“姓名!”
“所罗门沃费斯。”
“姓名!”
“伊萨胡德斯。”
“姓名!”
“哈伦那祖卡。”
完成登记的犹太人,被党卫队士兵赶进装载家畜的车厢里。或许车厢是因性别而定,一个个家庭立刻被强行拆散,丈夫和妻子被分开,父母和子女被分开,老人和年轻人被分开……
一时间,站台哭声一片,犹太人们作了最后一次拥抱。我听见很多人说:“照顾好自己,他们打不败咱们的,好好地活下去。”
我掉转脸去掩饰自己的泪痕。真想冲上去把站台上的党卫队士兵揍一顿,拧下他们的头。他们凭什么对犹太人这样干,这些无辜的人们究竟干了什么?我憋了一肚子火,这些家伙——咧嘴狂笑的纳粹党徒,他们虽然披着人皮,却全是吹牛大王、恶棍和杀人狂……
在人类所有的财富中,我们最引以为豪的便是“自由”。美国人巴德里克亨利那句“不自由,毋宁死”名言,让无数人热血沸腾。人们用牺牲、苦难、坚韧的努力、大义凛然的英雄气质和不屈不挠的信心,赢得了自由。当我们正呼吸它的珍贵,享受它的香甜时,恶魔降临了。这颗生命的宝石被恶魔偷走,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网罗中。“自由”就像只折了翅的小鸟,被鬼魅之徒关入囚笼,不停地发出战栗。而那些被魔鬼欺骗的人,他们抛弃了自由,自己做了奴隶竟然还要欢呼,真是愚蠢到了极点。
啪的一声,我把餐刀折断了,血顺着手指流了下来。
突然,清脆的枪响划破夜空,人群喧哗起来。党卫队少校吹响了哨子,几个企图逃跑的犹太青年,被当场枪杀在站台下。车站肃杀一片,士兵将车站团团围住,开始四处搜索。
我无奈地仰躺在卧床上。呼喇,包厢的门露出一个小缝隙,我看见了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一个小女孩像灵猫一样,嗖的一声钻进了我的包厢,躲到床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