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顺哥能认定黄队长是盗瓜贼,却无法推进这场“阶级斗争”。他在瓜棚的竹床上折腾了两天,再次让小美找来半文。半文进了瓜棚便问瓜贼抓到没有,顺哥无精打采地摇头。又问有没有人走过门口的松软地,顺哥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半文还要问,顺哥打断他:这桩案子先放一放吧,我约你来,是想跟你研究研究,怎样阻止新的“阶级斗争”发生。半文还是学生,当即反问:“阶级斗争”是可以阻止的吗?顺哥没应,顿了一会儿,自语道:我一定要阻止“阶级斗争”。半文便笑:怎么阻止?顺哥目光定定地沉默,忽然问:你说造地雷简单吗?半文没经意地回道:太简单了,500年前中国人就能造。顺哥问怎么造?半文这时一怔,盯着顺哥,立刻抬起手来摇摆:我才不告诉你——你想炸人呀?顺哥说:看你,想到哪里了,我会炸人吗?半文说:反正我不会告诉你的。顺哥刺激道:哼,哪里是不告诉我,是白读了高中,不会。半文已识破顺哥,顺他的话说:是是,白读了。顺哥忍不住喊起来:我的小祖宗啊,我不会炸人的,骗你是你屙出来的巢屎虫!半文有了犹豫,问:真的不是炸人?顺哥忽然想到一个借口,诚恳地说:真的不是,是炸黄鼠狼呢。于是,半文讲了造地雷要用的材料,包括小罐子、玻璃片、硝酸钾、撞针等等。还告诉他,硝酸钾可以从阴湿的墙面上刮下来……
没几天,瓜地四面的篱笆上各挂了一块木牌告示:
所有盗瓜者注意:瓜地里有地雷若干,如
踏雷被炸,无论死残,革命群众概不负责。
这日中午,黄队长来到瓜棚,对仰躺在竹床上的顺哥说:大顺啊,下午队里来人采瓜,你把地雷拆了吧。顺哥不耐烦,朝里翻过身去,呜出一句:即使白天拆了,夜里也要埋上的。黄队长没再说话,走了。黄队长走了许久,顺哥起床去拆雷。其实,整个西瓜地里就只有一颗地雷,还不一定炸得响呢。
下午,采瓜的阵势很大,一台手扶拖拉机,六辆板车,二三十号人。黄队长站在篱笆门口喊:都注意脚下,不要踩了藤子;瓜拿起来拍一拍、听一听再摘;大瓜,颜色顺亮的,上手扶拖拉机。顺哥没有去帮忙采瓜,地雷放在竹床下,用蛇皮袋遮着,他得在棚里看守。一会儿,开手扶拖拉机的师傅进来,顺哥问为什么好瓜要装到手扶拖拉机上?师傅说给干部送去呀。顺哥问哪里的干部?师傅说区“革委会”。顺哥哦了一声。师傅解释:还不是为了多批点化肥条子。顺哥问板车上的瓜呢?师傅说拉到街上卖了买化肥呗。顺哥急了:那队里的社员分不分?师傅说:到最后分点秋货啰。顺哥便嘟哝:原来寄生虫是人们不能不让它寄生呢。师傅没听懂。过了一会儿,队长喊师傅准备出发,师傅出去,队长叮嘱路上注意安全。
太阳还很高。手扶拖拉机轰隆隆地远去,板车队也上了河堤。采过瓜的社员们踏踏踏地跟在车队的后面。有人撩拨地说:好渴哟!有人问:谁敢捶一个瓜?更多的人喊:他敢,他敢……
黄队长没走,拿了一只瓜,走进瓜棚,挨着顺哥坐到竹床上,打开折叠小刀,在瓜上划一道口子,掰开。顺哥心想,还随身带着小刀呢,冷冷地说:社员们都没吃?黄队长一笑:你以为那些狗日的们不在半路上捶几个呀!就拿一半瓜递给顺哥。顺哥接过瓜,狠狠地啃一口。队长也啃一口,等顺哥啃过几口后,说:大顺,我来求你帮个忙——你看,你婶子贫血,一年四季躺在床上,过去还能纳几双鞋底,现在也纳不动了。家里的鸡蛋都换了药,她想吃几口西瓜,觉得西瓜的红水可以补血,我儿子要去卖血帮她买,我想今天带一个回去……顺哥嘴上的吧嗒陡然停住,转头看黄队长,看着看着,丢了手里的瓜,起身向瓜地一冲一冲地颠去!
顺哥抱了一只西瓜回到瓜棚,塞到队长怀里。
黄队长坐在竹床上,没动,怕眼泪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