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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枣树倒了,真实的羞耻依然搁在顺哥的心头:那是一场没有女方响应的忙乱的“单干”,起身后毫无余味却还想再干一盘……叶春梅的慷慨多半出于同情或可怜,而他竟然饥饿得甘愿在同情或可怜中大干一番!
风在竹林里飒飒地吹,一丝一丝穿过墙缝,溜到屋子里来,蛇一样在南拖宅游走。顺哥坐在缝纫机前,右脚一刻不停地踩踏,像是自发的压抑或者反抗,那嗒嗒嗒的声音逆风冲出窗口,向着秋天的荒凉播散……
而且,压迫生活的还不光是那棵枣树和那场“单干”。据说,几天前红旗大队开展了1975年度的第九场“阶级斗争”,斗争对象是一些偷偷做手艺、打鱼摸虾、贩卖木器、养鸡养鸭的坏家伙,虽然没有挂牌子游街,但全都被集中起来去挖河挑土,不给记工分。不给记工分,便是消灭他们的生活!
事情偏偏又拐了一道弯儿,有人揭发11队的周大顺做缝纫换鸡蛋时,遭到大队民兵连长的质问:你是跛子呀?你想做缝纫也可以的,你先拿把榔头把自己锤跛嘛!你干吗?这人不服,反问:难道资本主义只能让一条腿的人走啊?民兵连长火了,决定对这个刺头儿延长斗争期十天。这个被延长斗争期的刺头儿竟是民兵连长的大侄子,而民兵连长叫别必才,是叶春梅的丈夫。
顺哥偶尔会跛出南拖宅,跛到台坡上,在没有枣树的光天化日下,抬头向红旗大队的大队部方向张望。他知道以前的民兵连长不叫别必才,别必才应该是党支书李四六出事后更换的新人。看来别必才不坏,叶春梅没有嫁错。但是,不知叶春梅是否跟别必才说过自己的情况,如果说过又是怎么说的呢,现在弄得革命革到了自己头上?台坡下的土路歇着零星的落叶,寂寞地向湾子外的空荡延伸。那日叶春梅回头一笑就走了,也不知哪日再来!身后发出一声咳嗽,是妈爹走出灶屋。顺哥见地上有一颗残破的黑扣子,蹲下身去捡,免得妈爹以为他在盼望什么人。
终于有一天,叶春梅于午后的阳光下腰肢摇曳地走来,路上的落叶被她犁得片片翻飞,眨眼就到了台坡口。
周大顺,快,进屋去!叶春梅招呼着,一把抓了顺哥的膀子往屋里拽。她的另一只胳膊上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蓝花布包。顺哥被她抓得痒痒的,忍不住笑。到了南拖宅,叶春梅打开布包,朝床上一抖,满床铺出灰的、黄的、红的、蓝的、花的布块,宛如女人们的心花怒放。顺哥不由愣怔:这是干什么?叶春梅照着顺哥肩上拍一掌:同志,你发财了!顺哥还是不太明白:这些,都要送给我吗?叶春梅嗤道:你装佯啊?这是别人托我找你做胸兜的!
顺哥连忙咋呼:不行不行!我怎么能量这么多人的那个?
叶春梅瞪他一眼:屁!想得美!你不会找个女的帮你去量?
顺哥觉得这样或许可行,却嘀咕:但我不能往这条邪路上越走越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