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文的前几个字记不得了。父亲当年在耳边重复得把我耳朵快磨出了茧子,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了。
仰天长叹一声,落下泪来。
父亲的一生都是寂寞的。
父亲临终前,我伏在父亲耳边不停地追问:“爸——爸——是什么什么‘凤尾寒’来着?您记得吗?……”试图唤起他的记忆。昏昏然的父亲当时只是莫名地看了看我,呆呆地“啊?”了几声,又睡去了。到底没问出来。
刚回去那阵,父亲见我们儿女成群地回去看他,一准儿是痛哭流涕,抱怨“你们怎么才来啊……都快把我忘了……”马上又叮嘱:“不走了啊,谁也不许再走了!”斩钉截铁,不由分说。
父亲要我们永远陪着他,哪儿也不能去,一步也不许离开。
开玩笑。陪着他,工作怎么办?这已经够耽误了。
所以每次离开,我和姐姐都像做贼一样,趁父亲睡着的时候悄没声息地溜出去,免得他醒了大吵大嚷一番。
有一次,父亲知道我们当天下午要走,中午便开始以“绝食”威胁我们。魂不守舍,坐立不安,抓狂,转磨……
父亲大骂道——“你们都走吧……别来了……我也不活了!”用脑袋砰砰撞门,由于平衡力已经很差,摔倒在地上。他不许我们靠近,更不许别人扶。
好容易起来。又抄起桌上的一把剪刀,死死地攥在手里:“操他个奶奶的……都走吧……”
还有一次,在我和二姐临走出门时,父亲冷不防抄起二姐的手机,说什么也不给,看我们怎么走出这个门。堂哥帮我们抢过来,父亲又拄着棍追出我们老远,大骂我们,喊叫得声如鹤唳,怪异失常。
二姐强忍着不回头看他,任凭他骂。一边往外走,一边偷偷掉泪。
这次回来,父亲见到我和姐姐们,明显不再那么激动了。表情很漠然,好像来与不来、走与不走,对他都已经无所谓了。
但偶尔情绪上来,还是念念不忘。区别只是——躺在床上的父亲已经无力追出我们老远了。
父亲躺在床上,拉着我的手:“你要走了——你就是不孝!”眼睛使劲瞪着我。
堂兄过来圆场。“我不是在这儿守着你吗?”一旁拽我让我赶紧走。
父亲疑惑:“你?你是谁啊?……”好像认不清了。
堂兄说:“我是你侄子!”
父亲立刻感动地拉过堂兄的手,放声地喊出:“儿子!”
堂兄“哎——”地应了一声,眼泪就滚了出来。
父亲一向对我的这位堂兄视同己出般疼爱,堂兄在写给父亲信的落款时从来都自称“儿”。直到有了电话方式,慢慢省略了通信为止。